青州城里其实藏着很多不需要开门做生意,也能生存下去的铺面,州衙不远处这一间足有寻常铺面三四倍大小的庭院便是其中典范。
虽然这里占了青州州城里最繁华的地段,可它的那一扇大门不仅终日紧锁,门头上就连招牌也没挂上一张。
一骑打青州城门外飞奔而来,路见行人也不躲不让,好在州城里的百姓们眼界也都不低,能自己学会躲闪大人物们的坐骑,这才让他纵马内城也没撞伤行人。
徐朗才下马,还没去敲门,小院门口的厚重红木大门就从里面被推开了,院里原先的伙计也在今早就被换成了州衙内的衙役。
两个衙役打门内走过,一个拿手接过了徐朗手里攥着的缰绳,另一个衙役直接冲着徐朗一躬身:“徐将军里面请。”
徐朗也不怯场,跟着便迈步往里面走去,小院起先看着还算普通,但穿过门口的亭台水榭,溪流假山之后,是一扇由前朝大家所画山水图制成的屏风。
看了眼那个连自己都认识的落款,徐朗也在心中给这屏风估了个价。
“青州到底是比云州好一些。”
不过除开这屏风让徐朗有些意外,其余物品摆件,乃至落座以后的美酒佳肴倒没让徐朗再有感触。
云州虽然贫瘠,但徐朗作为堂堂云州将军,这些吃穿物件哪怕再好,那也要看是对谁而言了。他也没怎么吃过用过比这些差的东西。
徐朗缺的不是这屋里华贵的物件,而是可以让家族延绵发展的泉眼。
“徐将军路途辛苦了!”青州牧陈奇两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陈某敬徐将军一杯。”
而后便是不住地你来我往,杯觥交错还真有些宾客尽欢的意思。
不过徐朗到底是武官,养气的功夫还是差了些,这酒喝着喝着心里就开始有些气愤了。
“这陈奇怎么回事?这么急着叫老子来青州,又不说事,还要等老子先开口?老子可什么没事情求他。”
这时候徐朗也是真没什么耐心了,酒哪里都能喝,和陈奇喝酒倒还不如回营去叫上手下的弟兄们一起喝酒,他们说话可好听多了。
“陈青州!”徐朗把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按:“我来可不是陪你喝酒的。”
“诶!”陈奇怪叫一声。
“是陈某怠慢了!这次请将军您来,是有一件事想要问问,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想等这饭吃完了再找个机会和将军谈谈,不曾想让将军着急了。是陈某的不是。”
陈奇的话说得客客气气,但听在徐朗耳中却感觉有些奇怪,好像眼前的陈奇并没有从前那么怯懦软弱了。
“灵溪郡的事?”徐朗沉声说道:“徐某虽是云州将,但借道青州本来也就是为了朝廷抓捕案犯,况且那支队伍也是我云州出去的。”
“将军来一趟自然不打紧。”陈奇摆了摆手:“我只是想问问将军,为何那一日连云州的骑兵都动了,到最后却把人放走了?”
“把人放走?”徐朗猛地一拍桌子:“那案犯已经死在了我铁骑冲锋之中,只是马蹄践踏没留下尸体。这是刑部都已经有了定论的案子,陈大人怎么敢来血口喷人污蔑本将?”
“嗯,格杀上境武者而不折一兵一卒,徐将军统兵真乃当世一流!”
“哼!”徐朗站起身来便往外走:“陈大人有疑虑,上书朝廷便是,本将没空陪你在这说胡话了。”
“本官只是好奇。你放跑了王善之的仇人,他非但没怪你,还给你递了二十万纹银,求着你一起把这事给盖了下来,这是为什么?”
徐朗听了这话,回头静静地了陈奇一阵,随后竟然咧嘴一笑:“真要深究?陈大人这州牧恐怕是做不了多久了?”
“徐将军是真误会了本官的意思。既然灵溪郡跳过了我这州衙,直接给报上去刑部结了案,本官也就没有再追究的打算。”陈奇沉声说道:“可不过发生了这么点小事,居然往我这青州城里引来了地网的三波探查。甚至还捎上了陛下的口谕,让我严查青州有没有刑人私置产业。”
“陛下?”徐朗挑了挑眉。
“陛下!”陈奇点了点头:“所以我想问问徐将军,那天到底是什么人,惹了什么事?”
“那日杀人的,是大将军长子杨逸。”徐朗心里也恼了,倒也不避讳就直接说了出口。
“杨岚的儿子。”陈奇笑了起来:“难怪,难怪啊!”
灵溪郡一案,陈奇除了杨逸的身份,其余的早就知道的一清二楚,在此刻获悉了唯一的谜题,也就明白了过来为何青州城里的最近的风波源自何处。
徐朗也发觉到此间气氛非同寻常,话一讲完便转头往外想要离开。
“徐将军这么着急走?”陈奇喊了一声。
这时,也从屏风外拐进来两人。这两人体内真气都已经奔涌沸腾了起来,显然早有准备,站在左侧那一人正是杨逸在商队中结识的柳叔,而右侧那人身上涌现出的气息,恐怕也有中境四品实力。
徐朗这时心中全然没有半点头绪,见到这两人的第一时间,却是扭头去冲着陈奇喊道:“陈青州这是何意?”
徐朗本来就只是七品武夫,比眼前两人弱了不少,再加上压根没反抗,也就这一扭头的功夫,就被两人一左一右架住,再被真气往体内一封,瞬间就已经动弹不得了。
“你敢拿我?我是云州将军!”徐朗大喊:“陈奇你不想活了?你要是不给本将一个解释,我要你家破人亡!”
“解释,好啊。我给你解释解释。”陈奇笑嘻嘻地说道:“我想谋反,今日想邀徐将军共商大事。”
徐朗听了这话,气得大笑不止:“你疯了!有你这句话,本将必叫你满门抄斩!”
“我没疯。”陈奇嘴角渐渐冷了下来:“是你们太蠢了,竟然抓不住眼前这最好的时代。
陛下已经一百二十岁了,一百二十岁呀。你猜陛下还能有几年?咱们景朝的天下太大了,大到上京的政令想要传遍天下也需要花上一年半载。
大到需要十五镇藩王来坐镇这四十六州天下。
可打景朝立国以来,这藩镇从来都只能是当朝的皇子坐镇,若是藩王薨逝,再由太子子嗣接替,可到了如今,皇帝却想都没想过让太子的子嗣坐镇藩镇。
等自己那些个儿子死得差不多了,居然宁愿开了藩镇世袭的例子也不肯再让太子半分权。
可笑陛下都到了这个年纪,居然自顾眼前,不虑后事。倘若有朝一日陛下驾崩了,这些藩王还能听太子谕令把经营了两代的藩镇交出来吗?代王能吗?楚王能吗?淮王能吗?”
“就算真有那时,和你一个青州牧有什么关系?”徐朗冷笑一声:“天下会不会乱我不知道,今日你抓了我,不出半年,上京就要发兵到你青州城。”
“和我有什么关系?徐将军却不知道我有一个女儿,文韬武略,国色天香方方面面都是天下一流,更重要的是,她是刑人所出,幼时流落于街头,还未被我寻到就已经被烙下了刑印。你说如果以我女儿这面旗帜登高一呼,天下会有多少刑人响应?到时将军再与我联手,我们一举拿下青、云、赣三州,进可徐徐图天下,退亦能据守怒江再立一国。”
“疯子。你他妈的想死和我有什么关系?你想拉我下水,做梦去吧!”
“徐将军不明白,我是想救你啊!你可知道那日你放走的杨逸,他救的正是我的女儿?”陈奇目视着徐朗:“徐将军不若先想想,若是我女儿摇了反旗,徐将军还有没有半点活路?到时徐将军是夷三族还是诛九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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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河上的往来着的船只与岸上来来往往背负着货物的刑人们一同构成了眼前渡口的繁忙景象。
“老丈老丈!”肖明浩从怀里抖出了一粒细碎银子:“最近有没有往扬州去的船只?”
“哈哈哈,你问我算是问对人了?”老人拿手将肖明浩递过的银子推了回去,又用手指点了两处:“你看那两艘,就都是要往扬州去的客船。”
肖明浩却又把手里银子往老人方向推了一把:“我看这两艘船外形上区别不小,老丈能不能给我讲讲它们有什么区别。”
老人这时也收下了肖明浩递过的银子,笑吟吟说道:“那一艘窄些的是快船,有三班武者以真气交替御驶,一个月功夫便可到达扬州。
至于那艘三层高的大船嘛,虽然慢了些,不过船上吃喝玩乐应有尽有,也挺适合小哥这样的年轻人。”
“慢了些?两个月时间到得了扬州吗?”
“还要再慢些,若是快的话,也得花上三个月时间。”老人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不过船上有不少顶好的扬州舞姬,说是之前在上京舞了一年,现在就在那船上要回扬州去了。”
“好好好。”肖明浩闻言不住地点起了头:“三个月不算晚。”
拿了主意后,肖明浩扭头寻找起了杨逸的踪迹。渡口中往来人数不在,好在杨逸也算得上显眼,不一会儿肖明浩就看见杨逸真在紧紧盯着面前的一个刑人劳工。
那汉子似乎已经有段时间没吃东西了,哪怕那一柄监工鞭已经把他甩得皮开肉绽也仍旧是拖不动绞在身后的麻袋。
肖明浩眯眼看了好一阵,好半天后见杨逸也没动作这才慢慢踱步走了过去。
“将军想看看刑人是被怎么打死的?”
“有往扬州去的船吗?”杨逸看也不看肖明浩。
“我们运气好,今天正好有一艘往扬州去的大船。不过肖某还是好心劝杨将军一句,您上一次还能说是少年意气为了美人,可这要是才出上京城就再来一次,难免被扣上顶亲近刑人的帽子,这趟粤州去不去也没区别了。”
杨逸自然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刑人的待遇是朝廷有意为之,为得便是在这个只有一个统治者的世界上将君民之间的矛盾转嫁到刑人与景人之间。
其实也是为了维护皇权,更何况天下间可以分润的东西也就那么多,有人拿得多了,自然需要有人拿的少一些。
“连你都知道了?”
“本来也就不是什么秘密。”
杨逸想了一会儿后又说道:
“青州牧陈奇不也亲近刑人吗?参他的折子都堆满了中书省,他不也还是州牧吗?”
“只会是个州牧了。况且真等到上京城里腾出了手来,他这青州牧也就当不下去了。杨公子好好想想把。您也不见得是真的同情他们。可别稀里糊涂误了自己的前程。”
“那我是什么?”
“将军自小发号施令惯了,或许是见到难以掌控的事发生在眼前觉得心头烦闷?”肖明浩低声在杨逸耳边说道:“杨将军想想,反正也救不了他的话,倒不如现在过去一剑把他杀了好吧?他的痛苦不也就完结了吗?”
“不可理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