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阳侯的雄心勃勃与现实有着不小的差距。
一大早，乌阳堡内的校场上，在咚咚鼓声中，临时召集起来的丁壮在几名纪氏子弟的带领下开始操练起来。
纪暮云领着一帮幕僚站在校场西侧的望台上观看。
眼前这稀稀拉拉、乱七八糟的情景弄得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说话。
纪暮云却还沉得住气，自言自语地道：“这下面也就二百来人，没到齐啊。”
这些年来，不仅是湟岩帝国，就是小小的乌阳堡也是承平日久、武备废弛！
乌阳堡是载入了帝国军册的正式军堡。按帝国军制，正式军堡中凡十五至五十岁男丁，每月应至少进行一次校场会操。但这制度在乌阳堡早已名存实亡，叶浩贤来了三年，印象中也就参加过四五次，还走马观花，无甚效果。
“吴二狗，到底怎么回事？”
吴二狗，大名吴得财，是跟随纪暮云多年的老部下了，现任乌阳堡点军校尉，会操之事便是由他负责。
吴得财此刻耷拉着脸，心中又怕乌阳侯责罚，有气无力地道：“点军的命令早就传下去了，从昨晚到现在，一大帮子人向我告假，有自己突然生病的、有不小心摔断腿的、有老母病危需要在家照顾的，还有说今天要娶媳妇，实在来不了，望侯爷不要怪罪的。”
总之原因是千奇百怪，众人听得不禁莞尔。
唉，这批人，安稳的日子过得太久，不再是当年乌阳侯麾下的百战精锐之师了，许多人已经不再适应拎着脑袋风里来雨里去的生活了。
幕僚们十分害怕，心想按着乌阳侯的脾气，恐怕要杀人祭旗了。
纪暮云负手而立，又静静看了一会儿。
乌阳堡这些年的颓废状况他是十分清楚的，或者应该说是故意放纵的。
征东大将军、北境总督、帝国总军元帅，乌阳侯的巅峰时期统帅着帝国超过一半的军队。在帝国的多次派系斗争中，甚至在帝位的争夺中，他的立场往往决定了最终的胜负。
在帝国历史上，许多权势还不如乌阳侯的人都被皇帝清算掉了。
功高盖主是绝不会有好下场的。
纪暮云此生最大的成功就是急流勇退，甚至接连拒绝了先帝，他一手扶持登上帝位之人的七次挽留旨意，心甘情愿委身在小小的乌阳堡中，一过就是十年。
他是那样的决绝，十年来，他从未踏进帝都一步，就连先帝驾崩也不例外，不再接见昔日的老部属，不再接收朝廷主动送来的邸报，也不再过问一切兵事。
十年韬光养晦，方换得全族平安。
会操废弛一事，本就是纪暮云心中所愿，又怎会降罪于吴得财呢？只是如今正是起事之际，却不得不严明军纪，于是说道：“吴二狗，你治军不严，本该严惩，念在初犯，且当下正是用人之际，这顿军棍暂且记下，准你戴罪立功。若还不幡然醒悟，定当严惩不贷。”
吴得财慌忙拜谢侯爷。
纪暮云大手一挥，颁下命令：“立刻传下军令，一个时辰以内，凡在籍军丁不到者，按军法严惩，不在籍壮丁不到者，按家法处置，全家逐出乌阳堡。”
“得令！”
这下大家知道乌阳侯动真格了，那些借口不来的三五成群，慌忙向校场报到。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校场上的人数已经增加了一倍多。
吴得财气喘吁吁地跑来报告：“禀侯爷，乌阳堡在籍军丁一百四十二名，实到一百四十二名，壮丁三百八十五名，有四名外出收粮，实到三百八十一名，合计实到五百二十三名！”
先前的军令一下，原本松松垮垮的队列都严整起来。
纪暮云点头说道：“给你十日时间操练，若无成效，严惩不贷！”
吴二狗一溜烟奔至队列前，怒喝一声：“今天中午谁都不许吃饭，给老子练！”
纪暮云心里明白，吴得财是把练兵的好手，只是给他的时间太短，只能练些皮毛、临阵磨枪罢了。
“现今的情势，大家可有什么计策？”
望台上，纪暮云身边还有三大幕僚，其中一位鬓发如霜、身材矮小，年龄与纪暮云相仿的老头，是乌阳堡的二把手敖伯义，还有一位身着重甲、手执方戟的猛将，是槐阳将军秦焱，最后一位就是青伯。
青伯率先说道：“如今堡内什么都缺，刀剑、铠甲、粮食、人手，没一样东西齐全。如今之计，当缓图之。”
秦焱附和道：“青伯说得对，三万羌民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我们别急着给人当枪使，李镛不是要给人给枪吗，先看看他的诚意再说。”
敖伯义说得就要圆滑些了：“羌民本就骁勇善战，今次南下声势又大，我们手中粮少人少，稍不留神便会遭到反噬，确实需要锦囊妙计啊。”
三大幕僚其实就一个意思，我们趟这浑水干嘛？
秦焱更是说得直截了当：“侯爷您都隐退十年了，这回怎么突然管起这闲事来了，我想不明白。”
纪暮云不会责怪这位最忠诚的下属。十年前，秦焱甘愿放弃了一生的荣华和前程，随他来到这晋水边，筑起了乌阳堡。
今年秦焱也才四十出头啊，他留在军中的同僚不少已经执掌一方，成为地方大员，而他还顶着那个小小的槐阳将军名衔。
这些反对的意见全在纪暮云的意料之中。
这三大幕僚绝非平庸之辈，只是安稳的日子过久了，使他们已丧失了对时局的敏锐判断和直觉。
帝国这座大房子，满是洞眼，四面漏风不说，要是遇上一场大雨……
在纪暮云看来，从先帝英年早逝的那刻起，帝国的命运之轮便偏离了原本的方向。
没有想到的是，这场暴雨会来得这么快。
“十年前，我决然隐退，是为了让先帝能毫无羁绊地实施帝国新政。如今新政举步维艰，帝国内忧外患，情势十分险恶。”
“今次表面上是李镛请我出山，其实背后就是皇太后的意思，我若拒绝，只怕也难得平安了。”
潞山伯李镛，正是当今皇太后的叔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