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出了三司使衙门，没有坐马车，只是一声不吭地走在京都的街道上。翟义和侍卫们见状，只能牵着马车默默地跟在后面。不知不觉便走到京都府衙，秦王站在府衙前踌躇了一会，还是抬脚走了进去。

　　为了便与权知京都府事李涛放手做事，平日里无大事秦王是不来京都府衙的。李涛看着秦王不言不语地走进来，也没打扰，陪着在大堂坐着。

　　良久，秦王突然冒出一句：“难道要求为官清廉有错吗？”

　　换了别人听了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必定不知如何答复。但李涛就在中枢，终日与天子相处，自然理解：“王爷，要是做天子和做百姓一般的生活，还有人抢着想做天子吗？”

　　秦王摇摇头。

　　李涛又道：“王爷，觉得我清廉吗？”

　　秦王道：“未闻李公有贪腐之名。”

　　李涛笑道：“我在翰林学士任上，常伴陛下身边，凡是有点品级的官员，谁不打点一下我？我给他们办事了吗？没有！他们打点我，是怕我在陛下面前说他们的坏话。我不收可以吗？如果我不收，一旦传出陛下对他们不利的话，一定认为是我说了坏话造成的，因为其他人都收了他们的打点。所以，日积月累，一定有一帮人要想办法罗织罪名，把我弄下来，即使事实上我什么也没说。陛下会保我吗？会！但一定会将我放去一个无权无势的位置上避风头。如此，那些人会放过我吗？不会！一定还会继续整我。陛下还会继续保我吗？不一定！因为陛下日理万机，哪还顾得上我。王爷说我这样是清廉还是不清廉？”

　　秦王再次陷入沉默。

　　李涛声音也开始变得深沉：“自先秦诸子百家开始，历代智慧之士都在找答案。老子给出的答案是小国寡民，没有利益了，自然没得贪，但小国寡民只会成为他国砧板上的鱼肉。韩非子给出的答案是刑之以法，但法不责众。我们儒家给出的答案是克己修身，但要求太高，又有几人真正做得到？很多人就会觉得既然做不到，那就干脆不做了。所以最后都是把‘问心无愧’四个字，当做要求自己的标尺。我没有枉法，我问心无愧；我虽然拿了一些，但为百姓做了事，我问心无愧；我虽然拿了，但我没为别人办事，我问心无愧。甚至是我收多少钱便办多少事，我问心无愧。”

　　在秦王和李涛说话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张文定来到了大堂。只见张文定接口道：“以下官之见，为政务简、行事务要、用人务精、牧民务定，或可缓解。”

　　李涛道：“愿闻其详。”

　　张文定道：“能交给民间做的事，朝廷绝不自己做，这便是简；凡必须由朝廷做的事，一定不要留下可腾挪的空间，这便是务要；一简一要，朝廷要用的人便少的多，少便可以精；朝廷的政策不要朝令夕改，让百姓糊糊涂涂被糊弄，便是牧民务定。”

　　李涛道：“张签判话是不错。但我这也有四句：强干弱枝、内外相维、大小相制、同级相轧，这才是根本。强干弱枝，地方必然要找朝廷要钱财要政策，给谁不给谁，给多给少，批是不批，便有了许多操弄空间；地方官府没有多少钱财，要维持府衙运转，要做出政绩，如果务简，如何做到？皇宫内与朝堂、朝堂与地方要维持平衡，便要相互妥协，如果务要，如何妥协？大小相制，便要多用亲信之人，以防被制，如何做到用人务精？同级互相使绊子，倾轧不止，你赞同的我反对，你反对的我赞同，又如何牧民务定？”

　　张文定反问道：“李公这四句历代沿袭，最后都是苦处落在百姓头上，导致百姓揭竿而起，改朝换代。”

　　李涛轻笑：“那又如何？集权之利可立见，百姓之弊则几代方见，为人君者会作何选择？”

　　张文定看向秦王：“王爷，工曹之事我已查明，工曹与船运行会会首路掌柜联手贪腐，而路掌柜是新任侍卫亲军步军司都指挥使路赞家人。王爷说抓是不抓？”

　　李涛饶有兴趣地说道：“按律法当抓，按眼前要推行导洛通汴当抓，但王爷怕是将来要失去一大支持，关键时候可是能影响乾坤的。还请王爷斟酌。”

　　秦王从沉思中出来：“先抓后放。”

　　李涛和张文定互相对视一眼。

　　张文定：“我来抓。”

　　李涛：“我来放。”

　　两人说完，同时哈哈大笑。

　　秦王道：“我来抓，陛下来放，李公来谈。”

　　张文定急道：“为何不是我来抓？”

　　秦王正色道：“你抓则自身难保。”

　　张文定倔强道：“我入仕就做好了以身证道的准备，所以家眷都没带。”

　　秦王喝道：“你不惜身，我还要留你这有用之身。”

　　李涛插言：“王爷要什么？”

　　秦王一字一顿：“不闹事，愿出海！”

　　李涛：“那工曹必死！”

　　秦王点点头，道：“事不宜迟，张签判带人立即将工曹上下抓捕抄家，我带石介去抓捕路掌柜，李公告病在家吧。”

　　张文定立即领命，带着金牌捕头陈通和一干衙役去了。

　　秦王则命翟义和侍卫们打起秦王的全副仪仗，由石介和巡城司兵卒在前领着，直奔船运行会会首路掌柜宅子抓捕路掌柜等一干人。

　　秦王仪仗一路行来，阵势很大。

　　京都百姓立即闻到了空气中不同寻常的味道，交头接耳，议论不止。

　　“潜火楼是王爷就任京都府尹的第一把火，这第二把火怕是今天要烧起来啰。”

　　“王爷第一把火是灭火，第二把火怕是要点火。”

　　“今天看看是哪个该倒霉，给王爷立威。”

　　一帮胆大些的闲人更是不远不近地跟在后头，打算看个究竟，好回去吹牛。

　　路掌柜的宅子在外城，等秦王一行到达路掌柜宅子门口，石介早遣人将路掌柜一干人绑了，拉到了宅子外。

　　路掌柜何曾吃过这等亏，正在破口大骂，直到看到秦王仪仗，方才停口。

　　秦王掀开车帘，对石介道：“都堵住嘴，带走！”

　　石介一声令下，路掌柜一干人立即被堵住嘴，兵卒们推搡着往京都府衙而去。

　　相好的邻居有识得路掌柜根脚的，立即跑去城外找路赞报信。

　　秦王回到府衙，看着路掌柜一干人被收押好，对石介道：“全城开始抓捕流民，抓捕后全部送到城外，找个庄子圈起来，到时候再集中遣返原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