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
得知钟开仪被召见,钟思鼎、元济、范适培和楼万承早已等在宫门外,想着无论今日钟开仪能不能被释放,都要在这见他一面。
眼看天色就要沉下来,宫门忽然开启。
众人望见,钟开仪捧着一道圣旨独自走来,往日神采奕奕的双眸此刻已暗淡无光。
宫门从他的身后缓缓合上,仅有的天光也消失殆尽。
他看见钟思鼎,突然哑着嗓子问道:
“爹,何为君?何为臣?”
钟思鼎心头一痛,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众人赶紧扶他父子两人上了马车,往钟府奔去。
回到家中,钟开仪一言不发,只沉沉睡去。
众人安顿好他,方将那圣旨展开一读。当看到“三十年不可启用”时,元济“蹭”地站起,大怒道:“昏君!昏君!”
范适培和楼完承惊愕不已,他们从没见过元济如此失态,于是连忙上前又是拉住他,又是捂住他的嘴。
钟思鼎握着圣旨目眦欲裂,万般筹谋渐上心头。
就在此时,家仆突然来报:“范孝廉和小伯爷来了!”
还未等众人出门迎接,范轼源和成煊便从屋外飞奔了进来:“人证找到了!”
川子将那周管家往前一推:“回各位老爷,此人在路上已经招认自己就是舞弊案的中间人。他冒用钟主事的名头诱导张秀才,被白相公亲眼看见。钟主事确实一概不知,是蒙了冤的。”
范轼源掏出一份证词和一份供词:“老师,现下人证、物证俱在,是即刻去救人吗?”
钟思鼎叹了口气:“此案已然判了。”
“判了?!”范轼源和成煊失声道。
范适培将二人拉至一旁,细细将原委诉说了一番。
未等说完,忽然见元济夺过证词和供词,便要往门外冲去!
“元兄你要做什么!”楼完承连忙拉住他。
“闯宫!翻案!”元济一把挣脱了出来。
“快拦住他!”钟思鼎急道。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从证词出现的那一刻起,元济就有此筹谋。
他早知众人必会阻止他,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便已出了屋,然后立即把门关上,又瞬间将门从外面锁住,转身向着宫门的方向飞奔而去。
刚入夜的京都热闹依旧。
酒肆招揽客人,小贩兜售商品,行人来来往往,欢声笑语。
没人注意到,一名二十多岁的男子,正毅然决然地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去做一件也许拼尽前程也做不成的事。
他只是不解,为何圣上不等彻查便草草定案?而魏诚又是说了什么,便可让他做出如此决断?
这份不解,早在十三年前,在云家那场惊天逆案发生时,在他母族满门被灭时,在他哥哥元清死在他面前时,便已经在他的心中种下。
如今,他的好友钟开仪又遭此祸,“三十年不可启用”,一个人的一生,能有几个三十年?
他压抑了十三年的满腔愤懑再也控制不住了!
他想我定要闯过巍峨森严的宫门,闯进堆满玩物的乾清宫,去向那看似不问政事的皇帝问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正当元济穿过人群往前奔时,一双手忽然拉住了他。
“济儿,大晚上的,你匆匆忙忙的这是去哪?”
元济愣了一瞬,回头看去,原来是他未来的岳父,大理寺少卿陆制林。
“陆少卿,你看这孩子,不知道又在忙些什么,年轻人还是气盛啊!”另一个声音笑道。
元济这才发现,刑部尚书孙解也在一旁。
孙解的话说得陆制林心中一动,他望了望元济前往的方向,又想起今日圣上召见了钟开仪。
他突然有些心惊,严肃道:“济儿,你要去哪?”
“请陆叔叔不要问。”元济低了低头。
“快说!”陆制林越发不安。
“我要去给开仪翻案!”元济恨道。
陆制林忙把他拉到一边,轻吼道:“你这是做什么!这么晚了,去哪里翻案?!”
“自然去皇宫!”元济坚持道。
“你这是要闯宫!”陆制林急道:“夜扣宫门是何等大罪?!你身在刑部,不会不知!你这孩子平时稳重得很,做事虽然有些急切,但不至于出大错。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如此糊涂!”
“陆叔叔,开仪被贬了庶民,判了三十年不可启用!他多骄傲的一个人,这一盆污水泼下来,身败名裂,他以后该怎么活!我就想去问问圣上,为何不详查?为何匆匆结案?当年云家就是这样,现在又轮到开仪!”元济愤恨不已,为着钟开仪,为着云家,为着母族袁家。
陆制林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要怎样向这浸入朝局未深的年轻人解释,何为帝王猜忌,何为君要臣死。
当年云家案发,他刚入京都朝局,亲眼目睹多少涉事官员被抄家灭族,男丁充了宁古塔的披甲奴,女眷没入教坊司成了贱籍。
君恩深似海,一朝散如烟。
他望着眼前这个愤怒的年轻人,只能和缓地劝道:“我知你心中有恨有怨,但闯宫之事绝不可为。想为钟主事翻案,更不必急于一时。你且回去,我相信钟太傅定有打算!”
元济却忽然道:“陆叔叔,对不住了!”然后身形一闪,越过陆制林,仍是往宫城奔去。
陆制林追赶不及,眼看他消失在人群中,心中万分着急。
“陆少卿别担心,”等在一旁的孙解突然开口,“你们刚才谈话时,我已经派人去了元府,希望元首辅能赶得及吧。”
陆制林叹了一声:“只能如此了。”
“可怜这孩子一片赤诚之心……我一直觉得有些奇怪,他看着少言沉稳,不知为何偶尔有些冲动。”孙解困惑道。
“孙尚书有所不知,这孩子本是个活泼的脾性,做事风风火火,颇有热情。十三年前他家出了事,从此变得寡言,只是这天生的性子多少还是会露出来一些。”陆制林感慨道。
“原来是这样……希望这孩子今晚能清醒些,此事想要解决,办法不是没有,何至于走了绝路。”
“是啊,若他能想明白,以后这朝局之中,也必有他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