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宅院其实并不起眼。
青瓦盖顶,白墙上洇着许多水渍,四周被野蛮生长的灌木围绕着,一派低调内敛。
范轼源正要往墙角摸过去,川子伸手拦住了他,然后悄悄往前走了几步,俯身小心翼翼地拨开丛生的杂草。
一个插满了钢针的木板露了出来!
那木板有半截被埋在了土里,钢针又极细,被杂草一盖,几乎看不见。
范轼源、钟开仪和成煊心惊不已,没想到这样普通的宅院外,竟然布置着如此狠辣的机关。
看来这也并不是什么不起眼的所在。
川子轻手轻脚地退了回来,领着三人往外走了走,藏身到林子的深处,才开口对他们道:
“离墙角还有这么远的距离,就不下了如此机关,若是再往里面走一走,不知道还有多少险恶之处。东家要不要先回去报官?或是找能够信任的人来?”
范轼源面色纠结:“今日能够发现此处,实在是运气好。只怕等我们回去,找人再来,他们又搬走了。可是我虽然会些防身功夫,但眼下却是拿不出手的,恐怕连那墙角都摸不过去。”
“范叔叔莫急,我想既然来了,也没有轻易就走的道理,总是要去探看一番的。”成煊望着他和钟开仪,继续道:
“不如你和开仪哥哥就留在此处,我和川子悄悄过去看看。我们两人都通些武艺,若真有什么事,脱起身来也方便很多。”
钟开仪和川子闻言,皆是点头同意。
“也罢,你们一定要小心行事,有危险,走为上,千万不可纠缠。”
成煊和川子点了点头,两人取出一块巾帕将脸蒙上,从四人藏身的林子缓缓走出,敏捷地往那宅院走去。
跳过一片布满钢针的草丛,又寻了缝隙穿过插满利器的灌木丛,两人才靠到了院墙外的角落。
成煊从镂花的窗格子望进去,只见院内有五六人持刀巡逻,七八人捧着案卷穿梭在不同的房间,还有四五人时不时地从房间里出来,拿了一堆信件走到后院,不一会,便有骑马的送信人从那里离开,往不同的方向奔去。
范叔叔他们猜得没错,原来这里真的是一个情报枢纽,他暗暗惊叹。
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川子,两人往靠近后院的外墙绕去。
刚到一扇窗子地下,忽然听见一个粗粝的声音在房内响起:“这个月送来的火铳怎么短了这么多个数!我们回去要怎么向老大交代!”
另一个浑厚的声音道:“眼下关外还闹着灾,能从库房中拨出这么些来,已经很难了!你们人又没有那么多,不过是打家劫舍,要这么些火铳做什么!”
“打家劫舍?哈!现在跟平头老百姓们借点钱花花也很难了!”粗粝的声音不屑一顾道:“也不知道怎么的,以前一进门,他们都吓得腿抖。如今我们常去的永宁县和太平县一带,家家户户都配上长矛了,还要赶起我们来了。
老哥,现在捞点钱也不容易啊!我们拿了火铳去,也只能救救急。这家借不到,还有另一家,我们嘛,说到底还是怕死的。但是那些老百姓可不怕啊,他们一大家子就这么一眯眯碎银子,还护得跟什么一样,要跟我们拼命啊!”
果然是海寇!成煊心中愤恨难当。
竟然还把打家劫舍说成是和老百姓借钱花,还要用火铳当武器,简直毫无良心!
只是他们的中原话竟然说得这般好,像是自小习得的,难道那边专门有人教授?
他想了片刻,没有想通,只好继续听里面说。
“你们捞了这么些年,还不够?早点收手,免得以后惹出事端来,到时候别说钱财没了,搞不好连命都保不住!”
“你看你说的,谁会嫌钱少不是!况且我们还有这么多弟兄,他们可都是有家眷的,一张张嘴等着吃饭啊!老哥,我前段时间刚在钱塘府买了套宅子,那边风水养人,你怎的也不去买一座?”
“钱塘有什么意思,我以后还是要回老家去。你怎么不在老家买啊,我记得你老家离钱塘也不远,好像在什么嘉禾?”
“是在嘉禾,但是那边一年四季都吹风,不如钱塘住起来舒服。我婆娘也喜欢那里,我们以后就做个钱塘人去!那边教书先生也多,对我儿读书一定有助益。”
“怎么,难道还想让你儿子以后考科举,做状元啊!”
“难道不行嘛!老子当海盗,儿子就不能当大官啦?!”
两个声音大笑一番,又开始说起家长里短的闲话来。
好在方才的对话却是让成煊得了不少消息,他四下里一望,慢慢往川子所在的方向绕去,见川子也正在悄悄找他,两人对视了一眼,脚步轻缓地往林子里退去。
范轼源和钟开仪仍旧在四人一开始的藏身处等他们。见二人平安归来,两张担忧的脸上终于换上些安心的神色。
“范叔叔,开仪哥哥,你们猜得不错,里面的确是一个情报枢纽,而且那些海寇竟然都是我们国朝百姓!”成煊面色深沉地说道。
范、钟二人脸上一惊。
成煊继续道:“我方才听到里面有一人开口就问另一人索要更多的火铳,说是沿海的百姓已经知道了反抗,要用火铳去震慑他们。
一开始,我还以为那人或许自小学习中原话,所以讲得这般熟练,没想到,他竟然就是大晔人!此人来自嘉禾,如今已经在钱塘府买下宅院来。”
川子连忙接道:“小伯爷说得没错,我刚才绕到后院看了看,发现他们正将我们刚才见到的三架马车上的货物搬下来,正是火铳!
我仔细望了望,发现这些火铳似乎都是有记号的。好像是一个圆日,下面又划上了一道,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不过,里头的人都是说中原话的,听小伯爷说来,想必他们都是大晔人了。”
“这个记号是大晔火神军的标志,你没进过军营,难免不熟悉。”成煊对川子道。
“原来是这样!看来这些火铳是从军营里运出来的了。”
钟开仪神色凝重,许久方开口道:“看来爹和元叔叔说得没错,这些海寇并不都是彭旭人,而且与朝中高官有勾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