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阳明接着说:
孔子曾经说过:“有一类人不知道什么却凭空乱说,我不是这类人。”这就是孟子的“是非之心,人皆有之”的意思,还是在讲良知,正是彰明德性的良知并非由见闻得来。孔子接着说:“多闻,择其善者而从之,多见而识之,知之次也。”他这不是已经说明白了吗?多闻多见,是“知之次也”,是次一等的“知”。以见闻为次一等的知,那么第一等的知,首要的知是什么呢?孔子对子贡说:“子贡啊,你以为我是学得多,知识广博的人吗?不是的!我是一以贯之!”如果良知真的在于多闻多见,那么孔子为什么要以这样的谬论欺骗子贡呢?一以贯之之道,不是致良知还能是什么呢?
【二】
现在的所谓“学习”,是拔本塞源,拔出树根,塞住水源,没有根,没有本,到处乱学一气。正本清源的学说一日不彰明于天下,那么天下学习圣人的人就会一天天感到繁复和艰难,甚至沦落到夷狄、禽兽的地步,还自以为是学习圣人之学。我的学说虽然暂时彰明于天下,终究只是解一时之病。解了西边的冻,东边又结上了冰;拨开前面的雾,后面又涌起了云。就算我不顾安危,喋喋不休地讲论说道,也终究不能救天下分毫。
上古圣人之心,以天下万物为一体,他看待天下之人,无论内外远近,凡是有血气生命的,都是自己的兄弟子女,都要让他们平安长大,教养成人,以成就圣人万物一体的理念。天下人的人心呢,在开始时也和圣人一样,但是,“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习染不同,有的就习染了私心,夹杂了物欲,心眼由大变小,由通达到堵塞,人各有心,以至于有父子兄弟都成仇人的。圣人以此为忧,就向天下推行万物一体为仁的教化,让大家都能克制私欲,去除物蔽,以恢复其心体共同之良知。
【三】
那时候的学校呢,也以培养学生的品德为主要目的。每个学生的才能不同,有的长于礼乐,有的长于从政,有的长于农业。成就他们的品德,并根据他们的才能朝不同的专业方向培养。等到毕业任用的时候,任用那有德之人,让他们终身担任某个职务。用人者只知道同心同德,共同努力使天下百姓安宁,只看被任用者是否称职,而不以身份高低分轻重,不以职业不同分好坏。被任用者也只知道同心同德,共同努力使天下百姓安宁,如果所在岗位合适,即便终身辛劳也不觉得辛苦,终身从事琐碎的工作也不觉得卑贱。那时,所有人都高高兴兴,亲如一家。那些才能较低下的人,则安于农、工、商、贾的本分,各自勤于本职工作,并且加以滋养,没有羡慕、攀比的想法。那些如皋陶、夔、后稷、启之类才能各异的人,则为天下出仕当官,各尽其能。好比一个家庭的内部事务,有人负责洗衣做饭,有人负责经商买卖,有人负责制造器具,众人出谋出力,才能实现赡养父母、教养子女的愿望,所有人都怕自己无法做好承担的事务,因而都尽心尽力。所以后稷勤劳地种庄稼,不以自己不懂教化他人为耻,将契善于教化视作自己善于教化。夔负责音乐,不以自己不懂礼仪为耻,将伯夷精通礼仪作为自己精通礼仪。因为他们心体纯粹明白,具有完备的天地万物为一体的仁德。他们的精神周流贯通,志气相互通达,并不存在他人与自己的区分,外物与自我的间隔。好比一个人的身体,眼睛能看,耳朵能听,手可以拿,脚可以走,都是为了实现整个身体的作用。眼睛不会因为不能听而感到羞耻,耳朵听不到声音的时候,眼睛一定会去看;脚不会因为不能拿东西而感到羞耻,手伸到的地方,脚也会跟随。这是因为人的体内元气周流全身,血脉畅通,所以痛痒呼吸都能感觉到并且做出自然而然的反应,其中有不可言喻的奥妙。圣人的学问之所以最简单也最明了,容易明白也容易遵从,容易学习也容易学成,正是因为圣学的根本在于恢复心体的本来状态,相比之下,学习具体的知识和技能都没什么值得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