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你不知道,当时我躺在黄时雨怀里,我还真以为你要把我卖了!两贯钱啊!那可是两贯钱啊!”岳生喷着口水,翻来覆去地强调道。
杜平川笑了笑,
对此不免有些玩味。
岳生的原形乃是一只黄鼠狼,因为他毛茸茸的外表,就有小姑娘舍得用两贯钱将他带回去养着。
那么这个世界的灵气如此充裕,肯定也有其他的生灵能化成人形,如此说来,会不会有人专门捕获这些幸运儿,从而满足世人各种各样的需求呢?
肯定有,
无他,奇货可居而已。
其实杜平川通过最近几天对岳生的观察,发现他变回原形时,多少还保留着几分纯真,抑或是兽性。
尽管他有九十余岁,但本性却与垂髫小儿差不多,都很简单。
困得难受,岳生挂在杜平川腰间就能睡着;肚子饿了,吃东西塞得满嘴都是;而看到黄时雨那样的漂亮姑娘,他也知道讨人欢心。
这样的妖孽,活脱脱就是一个生人,杜平川现阶段还指望他成为梨儿关在鹿吴山的传声筒呢,可舍不得将其卖掉。
不过,
这些都不妨碍杜平川调侃他。
“黄时雨声音清脆,长得又好看,家里还是莲花庄的巨富。你跟着她,只需平时翻翻肚子卖一下乖巧,就能吃香喝辣,何必与我们风餐雨宿?”
“呵,此话差矣!”岳生知道杜平川在开玩笑,于是他拿捏着腔调摇头晃脑道,“温柔乡,乃是英雄冢。我以后可要证道长生,岂可失青云之志!”
嗯,很有神韵。
也有郭伯说教的那味了。
杜平川被这老小子给逗乐了,拐了拐郭伯就想让他也乐一乐,但后者一记白眼,使他尴尬得嘿笑不已。
郭伯心思缜密,他刚才初闻集市里的变动,立即就散开神识找到了杜平川与岳生。然后两人乔装打扮一番,拿着通关符节,大摇大摆地就走出了莲花庄。
而此地不宜久留,他正盘算去哪才能招募流民,深思之际,他自然也就对杜平川的玩笑提不起兴致。
“招募流民最要紧的是什么?”
“许以温饱,安以良居,保证他们耕者可以食其粟,织者披其衣。”杜平川听到郭伯问话,便收起玩世不恭的态度,然后一板一眼地回答道。
郭伯点头,
显然很满意这个回答。
然后两人仔细一番商量,觉得应该去周遭的农村看一看,因为那里才是蓬安被异族压榨之下最真实的写照。
此时一辆牛车驶过,杜平川问清去向之后,便与郭伯跃上架垛,一路就将莲花庄的繁荣甩在身后。
人生最难以消磨时间的三件事——钓鱼等人坐牛车。
老牛慢条斯理地摇着尾巴,不时还打着响鼻,惊水边一连串的鹭鸶。若非往来纤夫喊着号子走过三四遭,杜平川还以为这牛车在原地没动。
“一根麻绳喂,九丈三;”
“父子爷孙么,代代拴。”
“踏穿青石喂,彻江寒;”
“衣食所靠么,乌蓬船。”
天气很冷,但纤夫的号子喊得很有穿透力。他们一身短褐,但为了节省衣物就光着下身,而蒸腾不已的汗气白烟,使得那几乎与地面平行的身躯,仿佛要把激流中的乌蓬给拽上岸。
这是一艘通往山外的货船,上面装着两舱粟米,还有一些蓬安特产的丝绸与瓷器。
按理说,这些东西的重量不高,但此地却是一处山角斜插入的险滩,所以地形狭隘之下,水流就格外湍急。
杜平川从莲花庄离开,短短三四里的路程,就见到了八九支纤夫队伍。
如此看来,估计蓬安对山外的贸易还是很赚钱。因为很少有货船顺流而下,而且就算有,吃水不深装得也不是太满。
嗯,这还只是寒冬的枯水期。
如果翻过年头到了鹿吴山化雪的季节,自水大涨,此处就能通航载量更高的大舫。到那时,这条航道的纤夫号子肯定也更加震耳欲聋。
而这时,
山角上流突然传来一阵嬉笑。
这声音不仅嘈杂而且还极为粗犷,就像是悍妇撒泼,吵得一川激流顿时都咽声作哑。而离杜平川最近的那队纤夫,脸色骤然大变,盯着蜿蜒的河道就攥紧纤绳。
只见一艘油毡蒙顶的尖嘴车船,从山角急匆匆地就闯入众人的视线。而船头,则站着两个彪形大汉,这一看就是犬戎的小喽啰。
他们抱着酒壶,时不时就扬鞭抽在船工身上,并嚷嚷着再开快点,要不然船速太慢就让自己吹不着凉风了。
杜平川虽然从来都没有驾过船,但他明显也能看出来:这车船的速度实在太快了,搞不好,很可能就要触礁。
而一众纤夫当然也瞧出了其中的危机。
但他们拉纤,那顺流而下的大船从来都是掌紧船舵谨慎行驶,根本不需要纤夫。而现在这种人为的开快船,就需要两岸的纤夫相互绷紧绳子,从而保证舵夫不失手撞上暗礁。
尽管众人不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但扯断纤绳,从而一头撞死在石头上的风险,谁又想试呢?
“淦他娘,又是这两狗贼!”
“往上拉就够吃力了,妈的,现在又要向下玩命!他俩作死,却扯上我们一起喝孟婆汤!”
谩骂声一时炸起,但纤头的老汉却抬手就是两巴掌抽在声音最大的那个年轻人身上。而众人一惊,随即就愤愤地攥紧纤绳,不敢再骂。
船飞如箭,
划开水面就扑下游。
而三十几个纤夫扯着船头就跟在两岸,一时飞驰,就像树林里攀腾跳跃的猿猴。
但险滩怪石嶙峋,时不时就有纤夫跌倒被摔得头破血流,却仍拉着绳子不敢松手。因为货船一旦触礁进水,这损失就会算在纤夫头上,从而就很有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看着众人狼狈怆惶的样子,两头犬戎大笑,端起酒壶仰头就灌,全然没把岸上纤夫拖拽成血人的小事放在心上。
而船到杜平川眼前,地形更为狭小,水流自然也更湍急。
高个犬戎顽心突然大起,他脚踩船舷,一刀就将拴左边的纤绳砍断。
嚓——
紧绷之下,纤绳骤然断裂,左岸的纤夫猝不及防仰头就摔在杜平川身前,这吓得老牛一抖,差点儿就把柴车带翻了。
“哈哈哈哈,你看这群病秧秧的早产儿!船都拉不住,活该吃一辈子草籽!”
“其实该把城里那些书呆子叫过来看一看,他们的子民光着下身,而我们却穿着衣服,这到底谁更像蛮夷!”
没了左岸纤夫的策应,右岸的纤夫就算把手掌绷裂,那也控制不住载着重物的车船,所以就一连串地被扯入水中。
而车船一歪身子,摇头晃脑地就撞在左岸的浅滩之上,七八个船工赶紧跳水,但在捞完货物之后,才顺便搭救起落水的纤夫。
众人忙作一团,
两头犬戎却丝毫不为所动。
他们一高一低地走上杜平川所在的左岸,正准备歇脚,却见人群之中有人一脸怒色——正是刚才那个骂声最大的小伙子。
“呵,你心里不服,想杀我?”矮个犬戎从山外回来一路在船上喝过不少酒,他癫着步子,走到这小伙子面前又说,“你要是真男人,就砍我一刀!”
“你喝多了,就算借给他一个胆子也不敢动手啊。”
两人笑嘻嘻地醉成一团烂泥,跌跌撞撞地就闯入人群,非要让人捅他一刀。
杜平川看得出来,
那小伙子捏着拳头很想轰在这俩人狗头上,但身边的人都隐隐把他架住,生怕他头脑一热。
而两头犬戎看无人敢动,只是赔笑地往后退,更是从胸中生出一股豪气,甩着膀子就径直走到牛车前:
“赶紧把木柴卸下来,老子要烧牛肉!反正你们当官的也不准你们吃!那不就是留给我们的嘛!”
剩下的矮个犬戎看牛车还坐着人,于是他喷着酒气,伸着脖子又走到杜平川面前:
“怎么还不下来?哦……你想当真男人,有胆你就捅我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