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阿桐拜师,五人会合,同往徐家上庄,一路向北。
却说九方清练阿桐,倒是颇为有趣,亦可说颇为随意。为不误行程,九方清教阿桐每日上午背离理而行,允其自寻手杖,却不可弯腰。
脊柱乃人之干,窦显恐此法有伤幼骨,劝说九方清,九方清告其曰:“非也,若无手杖相助,其脊必伤,既有手杖,则无碍也。”
见其毫无放弃之意,窦显也便不再多劝,倒是如此一来前行尤慢,几人倒也不赶这几日,便慢行于野。
至午后,阿桐便不再负离理而走,需寻带叶之枝,行走之时挥舞枝叶,左右手交替行之。
除此二事,九方清再未教阿桐其他,此前窦显往劝,九方清并未理会,同行吉治子离理不通武艺,自然无话以言。
如此慢行,五人又行六七日,方才抵吴川郡北,郡治大城吴上城,此城飞据吴水上游,原为遏制水匪之用,后公冶成聚水匪定国,吴上城便不再为兵家争地,防务渐松,数度扩建,唯中心城池高墙壁垒仍以残身述其往昔。
徐家上庄位吴上城之北数里,一行五人先入城中休息,翌日好生沐浴整衣,方出城往徐家上庄走。
一路多有往来者,皆锦衣华冠,众人以为奇,离理唤一慈眉长者问曰:“阿翁,冬日正隆,为何一路却多往来之人?”
阿翁告曰:“因多有往徐家上庄访者,徐老遂广邀天下欲探上庄营式者做客,将卜贤子上庄之法誊予所求者,亦会详细对照其上庄讲解,过了今日,徐老便不再接纳访客,自然往来者众。”
得此告,离理好生作礼谢过,将此信告以众人,窦显问曰:“今日徐家客众,恐无法问及卜贤子之事,明日又许访不得,如之奈何?”
吉治子曰:“老夫与卜贤子多有交情,互通书信,想必徐老能为此抽身一二。”
众人喜,不再犹疑,随诸华衣之人往上庄而去。
行近半辰,路中现一茅屋,一道拒马拦于道中,凡骑马而来者,需留马于此,驾车而来者,下车方可去,不循此者不得过岗。
因告前方不足一里便是徐家上庄,遂诸华衣之人并无异议。
一行五人并未骑马亦未乘车,自一侧过岗,不片刻,越过寒林见一山背天,此山不高,然宽广非常,如将天驮于背上,此山便是按龟山,因其虽不高,却极广而得名,而一行早知,徐家上庄便位于按龟山下。
与五人一同者,尚有三位锦衣华冠之人,一位乃先前离理问话长者,姓李名格字文瞻,固国沙东郡人,事盐商。其身侧亦乃一长者,姓杜名玫字义安,仪国韵原郡人,事酒商,其孙曾于祭渊会出名句“治文而理国,固盟以善民”,后启覆灭,仪国当政,杜家也未受太多牵连。另一人却是中年之岁,落半步于二人之后,姓沈名瀚字子阔,固南郡人,家中乃事驿馆。
同行三人显然熟识,一路交谈,多为商事,九方清一行并不擅此,只在一旁稍听一二。
本便入冬,枝叶不复往昔繁盛,众人行近半刻,几见按龟山麓,却未见上庄影子,沈瀚低声问其前方二人曰:“方才便告距上庄不足一里,今仍不见,莫非错道乎?”
李格摇头曰:“一路到此,未见岔道,想来并未错。”
沈瀚问曰:“现已是登坡,可见已至山麓,若非错道,何不见庄?”
杜玫安抚道:“既未错道,子阔且莫急,再行百余丈,总能见庄。”
遂不复言,再往前行,未久,只见林尽之地竟有凉亭一处,皂服方帽一人。
见几人将至,皂服之人上前一步,行礼曰:“卜氏上庄,营法有八,请诸位贵客在此赏其第一营法。”
随后以手虚引,只见其人手引之处,却是断崖模样。众人奇,未见上庄,何来赏其营法?倒也上前一观,待近崖边,忽而豁然开朗,越过断崖,一处上庄跃然入眼,坐北朝南,架于坡上,一湾山水自其东北入,西南出,层檐叠嶂,与树交掩,此时冬阳撒下,可见庄中水波滟滟。
众人大受震撼,皂服之人取出八片竹简,分与众人曰:“此便是第一营法,相地也”,说罢恭敬作礼,将众人往下崖之道引。
再看竹简,上书“营庄第一者,相地也,山林之地为佳,城市不可营也,庄不远见为佳,远见失其藏神也”,众人回想,原来方才所行坡地,乃掩庄之用也,使人远处不可见庄,待近前得见,果然震撼。
尚未入庄,便见如此手笔,李格三位锦衣贵商激动非常,九方清一行也颇有兴趣,坡并不高,不远可见疏林掩映中上庄稀影。
众人再行,眼见便要入庄,前方却又有皂服之人侯于道中,身侧一座木台,高十余丈,越过高木枝头,其下皂服之人作礼,以手引众人登台。
先前得见相地之精妙,众人不疑有他,随皂服之人指引登台。木台虽高,却有梯可上,几人循梯而上,未久便至台上,台上亦有徐家府中皂服之人,见几人登台,行一礼曰:“请诸位贵客于此赏第二营法。”
众人遂至台边一观,只见庄中树瓦锦簇,热闹模样,然掩映不知其深,折转不知所往,建筑无轴,有疏有密,毫无章法。
虽不能见庄全貌,自所窥一角,却显散漫,三位为习上庄营法之人已是蹙眉,徐府皂服之人作礼曰:“此便是第二营法,立基也”,说罢亦有竹简一片献上,众人接过,那人又释一句曰:“立基之妙,游庄可知,家主建此台,不过助诸位贵客理解卜贤子精妙之论而已。”
众人了然,取简相看,只见上书:“营庄第二者,立基也,亭堂阁轩,皆定于先。立基之准者,逐景也,不必依轴,轴乃官建也,不必从向,向乃民建也,不必求均,均乃城建也,只若猎人逐景为上也。”
众人方知此间建筑何故散漫,乃逐景也,不禁欲知如何逐景,遂下台往庄门而去。
上庄院墙不高,可见庄中林木越墙,徐府家老徐重候于门处,凡有客至,便遣人为引,可见徐家之盛,上庄之广也。
众人前番见营法之二,见解之独到,早已心痒难耐,与家老寒暄一番,便自随徐府之人探庄。
入庄门,照壁隔目,上绘山川,皆未着彩,笔法简练,意蕴深远,照壁所书“揽卧庄”。
绕过照壁,乃一四方小院,左右两层小阁,一层小阁飞檐成圆,下有圆池一方,上缀轻荷。
过圆池,一条长道引深,道左错构成台,叠以六层,上置花木盆景,小灯碧玉,尽显庄主品味,道右漏开花窗,可管中窥豹。
走过长道,豁然开朗,前方掇石成山,错落横叠,夹以矮木,苔痕上阶,或有高坪坠枝,间以石峰孤置。
众人为其所惊,自有人送上书简,告众人曰:“此处可观第三营法,掇山也”,众人接过,书简曰:“营庄第三者,掇山也,因地制宜,有真有假,作假成真,心怀名山,掇石而成,虽由人作,宛自天开。”
观简所书,再观山石,果如名山长固,不禁叹服。
随径而幽,亭台楼阁,无不拥景,石山缀趣,好不精妙。
忽闻水声,前逢一人,作礼告众人曰:“前可观第四营法,理水也”,自有书简奉上,书曰:“营庄第四者,理水也,曲折而显幽,盘旋而蜿蜒,纵横而交错,抑窄而扬宽。”
众人折转两道,水自现于足侧,漫径入园,矮墙小桥,自然幽静,随水而走,至阔处,水下一石,上书“揽音涧”,复往前走,水至一湖,有步道引至湖岸,亲水台前,又见徐府之人侯于此。
遂上前,其人告曰:“此可观第五营法,建筑也”,照例有书简来赠,众人取而观之,上书:“营庄第五者,建筑也,庄以景成,不昭人筑,大至厅堂,小至挑阁,皆以取景为上,夺目为下,遂当同构。”
见此书简,众人方回想来时观山闻水,所见亭轩无算,却只着眼景色而未注意建筑,原是皆乃同构之故。
众人自湖畔绕行,越轩见一径,径旁灰墙,上有花窗,果真移步异景。
未久,径灭入一园,院中掇山挺立,水自成潭,周遭树木环绕,花草相缀,又见一徐府之人,谓众人曰:“此可观第六营法,花树也”,自有书简递来,众人早知简中皆精辟之理,接过便低头相看,上书:“营庄第六者,花树也,年有四季,树呈春秋,庄中一花一树,当精剪之为画谱之形,辅山水以成画境。”
看罢,众人再抬首一观,园中花木果如画谱之中一般,遂了然。
所谓卜氏上庄营法有八,已见其六,皆精辟之极,众人兴致颇高,再行未久,于一亭处遇一人,告众人曰:“此处乃告第七营法,文字也”,自有简来,不过众人却已知其意,往来一路,多有诗词赋对,皆精妙,众人多有赏析,不过自然期简上所书有深远之见,遂皆看简,上书:“营庄第七者,文字也,非为词藻之华丽,当求适以其境,留白以候为佳。”
即便众人早料到,简中所书亦有收获,众人不禁欣喜。
复往前,至一门,有人上前引路,往庄中深处走,一路多景色,行之不快,见其人并未分说,沈瀚问曰:“敢问何为第八营法?”
庄中人曰:“家主正设宴以待诸贵客,到时自然知晓,还请尊驾稍候。”
闻听乃徐家家主在前设宴,沈瀚作礼以谢,不再多问。
徐家家主名徐观字广闻,今已过知命之岁,徐家世代书香,家中弟子广仕东原,徐晟徐阳先却是家中少有将才,乃徐观之孙。
未久,众人达一处私院,墙围石伫,花木繁多,院中已设桌案数十,大半已有人落座。一行八人至此,寻案而坐,又过半辰,院中案已满座,又添不少,徐家家老方转出,乃告贵客已齐至,随后自门中行出一人,霜雪染鬓,长髯迎风,文剑加身,华袍轻扬。
来人正是徐府家主徐观。
院中众人起身见礼,徐观回之,也不落座,扶髯长笑曰:“老夫谢过诸公来此赏庄,卜贤子曾有营庄八法,诸公已知其七,想必在想,老夫独卖关子,不将八法尽告。”
闻言院中笑声迭起,皆道未做此想,徐观又道:“非是老夫不愿相告,实乃庄中下人不敢相告也。”
院中有人奇道:“此为何也?”
徐观自袖中取出一简,身侧家老徐重领数人亦端上锦盘,其上皆书简之片,徐观又言道:“老夫可不敢曲解卜贤子高见,此番便将卜贤子原书告诸公。”
随后自有下人将书简分发,众人早已心挠肝抓,得简便看,只见上书:“营庄第八者,主人也,文人之庄为佳,武人之庄次之,商人之庄再次。文人求雅,武人求砺,商人求华,而庄近天人所作为佳,遂文人之庄为上也。”
众人方知何故下人不敢言,院中商人不少,得见亦知所言非差,心中暗誓他日营庄必少添俗物,然商人皆喜展财,此誓究竟几人可守便不可知矣。
至此,赏庄大会可谓已近圆满,一场宴后,各辞而去,亦有询问卜贤子去向者,徐观皆以卜贤子仙踪,不知所往相告。
直至吉治子上前,示以书信相询,徐观方敬告今日庄中人众事繁,祈吉治子先行住下,明日再行招待,吉治子自然应允,五人随家老往后院暂住,待家老知吉治子一行尚有九方清同来,更是尊敬,好生安排方辞,往告家主。
翌日,日尚未尽升,正是极寒,阿桐已为九方清唤起,于院中晨练,所练并非寻常马步,而是单脚独立,仰身而偏。阿桐亦不敢问为何练此,九方清手执荆条便在身侧,倒非为鞭笞,乃指点不对之处。
练近一辰,天光大亮,阿桐已换练姿势数个,全身酸痛,冬日汗浸,忽闻人声,阿桐心神一失,倒地而去,九方清忙以荆条来扶,将将扶上,一声叱曰:“住手!”
闻其声时,九方清已将阿桐摔落之力卸去,略略分心之下,阿桐摔倒于地,只是未受大力,一时无碍,旁人看来却是阿桐满头大汗,滚落于地,九方清手执荆条,倒像鞭笞之人。
方才叱声娇而急,由远及近,不过须臾,九方清只将荆条前送,一剑轻着,绕荆而走,然荆已断,九方清并不着恼,弃了荆条,一手提了阿桐飞退,来人喝道:“贼子还不将人放下!”说罢却是举剑再来。
院中呼喝早已惊醒窦显等安睡之人,不片刻,三人便接连出房门,只见九方清身携阿桐左右腾挪,不时以鞘相格,来人身翩势活,剑转流云,却是奈何不得九方清。
三人纠缠间,九方清忽将阿桐推至窦显身前,自取剑再上。
一旁吉治子出门见二人相斗,一时默然,眉头紧锁,不知何想。
此间院中只余两人,一为女子,其面色凶厉,剑法却走轻灵,九方清面沉如潭,并不出鞘,却显云淡风轻。
二人斗过数十合,女子拿不下九方清,急中生乱,反为九方清以鞘击身,更是银牙紧咬,正当时,院门一声威严之声喝道:“两位既是徐府贵客,还请暂歇刀兵。”
闻听此言,二人一击而分,那女子只是怒视九方清。门外来人正是徐观徐广闻,见二人暂止争斗,正欲上前,忽见九方清以剑拄地,嘴角溢血,眉皱如川,而一侧离理已然以手按胸,瘫倒于地,再看那怒容女子,此时嘴作怪形,或有变化,异声入耳。
众人一时怔住,唯阿桐似有所觉,抢上前喊道:“还请仙使姐姐罢手!”
院中,女子闻声惊诧,随后似有所喜,后又似有所怒,异声却是止了,片刻,女子忽复怒容,将阿桐提至身前骂道:“汝竟为贼子求怜,今日便以家法教汝!”
说罢竟果以剑鞘鞭阿桐,不数下,却又弃鞘,将阿桐揽入怀中。
众人皆不知此间如何,九方清挺立当场,并无说话之意,倒是一侧吉治子上前问曰:“原来小友仇敌,竟是当世剑神,难怪如此。”
那女子闻声却啐一口道:“九方清亦敢妄称剑神乎?”
倒是阿桐此时已然尽懵,问吉治子道:“阿翁,不知此间究竟是为何?”
吉治子方告,原来女子名段干洛,而阿桐名段干桐,却是段干洛之弟,因段干洛欲复血仇,将其弟托付于吉治子,然九方清已为剑神,又无牵挂,行踪不定,段干洛寻之数年而不得,又恐九方清加害于弟,遂便先来寻其弟。
又因其知吉治子与卜贤子交情颇深,托付之时曾言,他日寻卜贤子为段干桐之师,段干洛便一路追寻至此。
追思已罢,段干洛见九方清仍立院中,又复怒容,举剑大喝一声:“杀父贼子,纳命来”,便又杀去,此番不知是否先前异声所引蚕动之故,九方清竟呆立当场,不言不避。
眼看便要血溅当场,院外又传人喝:“且慢!”
却是徐观,段干洛身处徐家上庄,其弟与吉治子皆在,见其剑已入九方清半寸,九方清仍无反抗之意,遂暂停剑回曰:“徐庄主,此人与我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今日还请庄主莫要插手,事后洛自有重谢。”
江湖恩怨,寻常不宜轻涉,况乎杀父大仇?徐观一时紧皱其眉,不言以答,倒是其身后一人奇道:“洛侠之父当是段干前辈,未想分别月余,竟遭此害。”
说话之人青年之姿,身侧一位女子拢了拢外氅,作悲声曰:“两位前辈虽居于僻静,却平易亲切,未想竟遭此厄。”
段干洛听闻二人自语,眉头一皱道:“两位恐误认错人,我父数年前便为此獠所杀,夺我祖剑,月余前又怎与二位相见?”
说话之人却是赵民项沛夫妇,因并未仕官,倒与窦显离理不相识。
二人自九溪辞别,听闻固国卜贤子诸事,一路游历至此,赵民听洛侠之意,其父数年前便已故去,一时也不确认,遂答道:“在下所遇前辈,名段干磊,与夫人端木棠隐于九溪,听前辈讲,前辈有一女,名洛,有一子,名桐,因与女侠同名,许是错认矣。”
正当赵民摇头不已之时,段干洛已是皱眉更深,却是显然未信,剑犹在九方清之胸,片刻,沉声曰:“汝言何以为信?”
数年仇怨,一朝得知父亲未死,自然难以为信,赵民便取出短剑匕首,方知赵民夫妇何处来,段干洛犹自不信,赵民便与项沛施展一番弥溪剑法及百鸟鞭法。
弥溪剑法出自段干磊之手,自然少不得有几分段干剑法影子,赵民使出之时,段干洛登时愣住,九方清直至此时方出言道:“桐儿出生,嫂不幸弃世,汝将成年,兄胸少点墨,便将汝托付于吉治子先生,后兄得遇继嫂,心生情愫,又恐汝不能接受,遂将汝与桐儿托吾照顾,以段干剑相赠。汝却以为乃吾刺兄夺剑,吾不愿扰兄世外之乐,今日却为小友道出,真乃天意如此。”
一番复仇,真相竟是如此,段干磊做法,世人恐多不解,况乎其子女?后有诗曰:世人不知情何物,伦常不羁岁不顾。子女自生只享独,任他风雨几回度。
江湖前辈情缠之事且先按下不表,却说冬去春来,时已至恕十六年。
春方至,润物犹无声,冬寒未尽去,尚需厚衣附,恕国元南之地,屈谷道中,一辆驷马车架正领数辆车架急行。
忽而,前方有号令出,车架皆止,驷马车架起帘,一位英气锦裘之人自车架出,举目四望,口呼白气叹曰:“此便是南疆元南屈谷,果真要道,通衢四方,可惜,当年未挥军至,如今却又是一番不同境况。”
此人叹罢,身侧一骑马之人跃鞍而下,二人交谈一番,锦裘之人返身回车架,车队又沿屈谷往北而去。
不数日,车队抵恕佑都,通传入宫,原来车队乃迟国使队,出使之人却非文吏,乃迟英将陆尊陆瑁修。
翌日开廷,迎迟使入,互道礼,般慈问曰:“前番恕臣不知礼,擅劫贵国船匠,不知送回后可有耽误贵国大事?”
尊曰:“回禀恕王,贵国邀诸匠公入南疆,饱览风景,归迟后心舒之下,效率大增,未误事也。”
般慈曰:“如此便好,不知贵使远来,可有迟王他见?”
陆尊一礼,其后张韶举承盘上前,陆尊取承盘中锦书呈上曰:“今东原三分,锁江盟南北独支,水脉尤重。然仪居玉河,北境难锁,近两年来,屡受其扰。幸有定波军将其战船水师之法同享,三国水师将成,同盟上将军长空先生上谏,举兵北伐,取玉河以固锁江。我王念贵国与我同盟,特邀恕王至梅县会盟,共商大事。”
殿上诸公未语,自有闵奉接过锦书以呈般慈,般慈看罢,问廷上诸公之见,卫纮垂睑未语,国卿吴芒出列曰:“恕迟同盟,如启固之安,今锁江盟欲起兵北伐,南疆不论是否有起刀兵之必要,会盟当往,以全盟义。”
般慈从之,应下迟王梅县会盟之邀,陆尊应命而归。
会盟之地梅县,位于迟国之西锦阳郡中,锦阳郡中,梅锦河过境,梅县便在梅锦河西,乃恕迟边境之城,与广定城相望,虽非边境主城,无高墙坚垒,却因两国互盟而渐繁盛。
两国相约会盟于二月中旬,周异领定东军护般慈及众文武出广定城,于梅县西十里扎营,两国大营之间,早起高台,两国便于高台之上新殿会盟。
至其日,两军各护东西,恕迟之王各领文武登台入殿,东西分坐,般慈举目而望,只见迟王子车信面白如玉,唇上留须,一副谦和模样。
诸公落座,迟王以目视费允,费允微点其首,迟王方曰:“今锁江盟将起兵北伐,绮阙必屯兵南境,贵国与我迟相盟,特邀一同起兵,我取玉河,贵国取崇枢道,则可横断南北。届时贵国西可进西原,东可入绮阙,而我锁江盟亦可倚江之利,此乃互成互利,还请恕王谨思。”
般慈曰:“且容寡人与众臣相议。”
迟王从之,今日且散,般慈携文武归营,聚帐相议,吴芒曰:“此番会盟,正合乾师国策,实可为也。”
白卓曰:“今西原占崇枢道,与绮阙相连,我呈被围之势,彼可北扣北崇关,西侵姑曲,若我得崇枢道,则断东西,大势可取也。”
上官淼出列曰:“王上若应此盟,臣可将兵奇袭塱城定安城,便不能下,西原亦难东援,届时绮阙之兵屯于南境,崇枢道东西不得援,则必下也。”
乐谨亦出列曰:“崇枢道多城虽建高墙坚壁,然无地以养兵,若无东西之援,臣三月可下崇枢道两关三城。”
其余诸公无疏上,般慈拍案道:“好!曼柏定南军重建已成,届时一举而出,夺崇枢道可望!”
议定,诸公又相商此战胜负,以决是否可行,直议七日,方再复迟国相盟。
至所约之日,两国再行登台,细论如何会盟举兵,待诸事皆定,般慈正欲应约会盟之时,卫纮忽自其后起身,行礼上疏道:“禀王上,玉枢使云芝昨夜有本飞骑送来,臣本以为今日会盟诸事繁多,会后再禀,现下却只得请王上暂止磋商,且先看过玉枢院之奏再议。”
殿中本已热切,般慈正是将行应约之时,听得卫纮所报,隙目视之良久,终复笑曰:“好,既然玉枢院有奏,自然当看过再议会盟之事。”
便又与迟王相约隔日会盟,迟王自无不允,般慈领文武回营,问曰:“玉枢院之奏何处?异成且呈来。”
卫纮出列,垂首答曰:“还请王上稍候”,随后唤营外将物呈上,未久,便见有卒将两推车推入,其上皆是竹简,又有人将承盘送入,卫纮接过,举于前道:“禀王上,玉枢院来疏道,迟国曾侵元南,民众积怨,将士埋骨,此国仇不敢忘,请愿王上不与其盟,南疆勇士自可取崇枢道。此乃南疆十部部首书信,请王上过目。”
身侧闵奉将承盘取与般慈,般慈眉皱如川,卫纮只垂首不语,般慈取书相看,乃南疆东西北十部,皆言部中民众仇迟久矣,怎可与盟?自请领兵夺崇枢道,兵出广定借机取迟复仇。
看过十部传书,般慈面沉似水,寒声将十部部首之意告于文武,上官淼出列曰:“兵者,乃国之器,此乃奇夺崇枢道良机,王上莫要因此错失。”
言罢,般慈尚未出言,白卓已然整肃喝道:“韶逸退下!汝乃将,谋国大事岂容汝多言!”
上官淼心中一跳,再看廷上各率之将,目光颇为有异,忙退下不语。
倒是韩亘昂然出列道:“定南军唯从军令。”
般慈摆手道:“南疆乃南疆众民之南疆,既然诸民不愿,此事再议,且先散帐。”
待帐中散去,般慈唯留乾师赵英,问曰:“建章师出潜渊,领国之所向,今国策与民意相左,该如何决断,还请建章教寡人。”
英曰:“依臣之见,王上当拒此盟,其因有三。一则,王上因十三部自治而领南疆,又起玉枢院,前番因民意与王上同而万里救启,若因民意与王上左而不纳,王廷之信则失矣。二则,若不纳而出兵,国中不同心,率将心存疑,军心不稳,此事难成。三则,锁江盟同举兵北伐,迟国却独来与恕会盟,另图他意,如此,锁江盟则心不齐,各怀鬼胎,届时合纵不固,难挡南北两强,此非恕所愿见也。”
般慈从之,再与迟议,拒此会盟。
此番会盟本已将成,却因民意相左猝然而止,其中因由自然为迟探得,陆承遂将其子陆尊召入帐中告其曰:“权未集于中央,更未集于君,此南疆大患,瑁修可遣心腹之人入恕,旦有所变,则可趁势而为也。”陆尊应之。
上庄同聚久仇复,情之一往抛尽俗。会盟取关良机现,民意相左只徒呼。未知会盟不成,般慈将做如何,锁江盟聚兵北伐又将何如,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