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茶楼
层云淡尽天欲晓,月辞离人风辞夭。
碧玉簪花多妩媚,满庭梨雪共白头。
世味冲成一壶茶,悠然如水,各品薄淡。
“泪眼盈盈长太息,尽苦难。莫道零落身成泥,无心安!说这女人呐,知书达理,贤良淑德,这生活能不幸福快活吗?那可不尽然,还得看运气,得看命。不是说有了礼仪和品性,身体康健,就能开怀。就算是天生富贵,这时运未到啊,也会倒霉。今日呢,我就给大家说一段萧皇后。”茶楼台上,说书人手指轻叩飞点,折扇哗哗张合,神情生动,说到此时,挑挑眉,慢悠悠饮茶。
“好!”听众喝彩鼓掌。
“接着说呀,别光顾着喝茶!”众人见他慢里斯条模样,纷纷开口催促。
“这老头好生气人,说到一半就停了。”空灵烟嗓轻声吐字,便是那娇小玲珑陈静姝了。此时她着一身丝锦云袖烟罗裙,看着柔弱,也只有领教过她爆发力的周牧尘知道厉害。
周牧尘看着她手里还抓着出门时画竹塞给她的蜻蜓倚荷粉团扇,觉得她被画竹扮为小家碧玉的样子有些滑稽。拿手里的题诗折扇敲她小脑瓜,笑着说:“如此才有趣,你看众人都被他这一举动吸引,斗蛐蛐儿的停了厮杀,看书的放下书本,下棋的也竖起耳朵。”
“哦哦。”她揉揉脑袋,几根头发竖起,状似呆毛。
那说书人见气氛有了,咂咂嘴,摇头晃脑道:“这萧皇后啊,婉顺聪慧,通晓四书。话说当时隋文帝夫妇为还是晋王的次子杨广选妃,这众女占卜均未不吉,唯萧氏女占卜为吉,便册为晋王妃。这不知是喜是悲的一生啊,就此开始。”
周牧尘是熟知这故事的,毕竟以前看多了隋唐演义,最喜欢的便是大唐双龙传,隋唐间的英雄人物、儿女情长在脑中记忆犹新。
听着这亡国公主的坎坷故事,众人唏嘘,或当作新得的谈资,或感叹体悟历史的悲凉,亦有些女子暗暗垂泪、为之伤怀。
喝彩声、叹息声、讨论声此起彼伏,众人点起了七宝擂茶、撒子、葱茶、盐豉汤或雪泡梅花酒等饮品。
此时风气较为开放,对女子的限制还未到丧心病狂的地步,朱熹的思想未得推广。古时,大凡某一思想得到推广,皆因其能为统治者提供便利。
另一方面,说到底,用理学钳制女子自由,无非是为了保障男子权利。其实这也有可能是因为当时的赵宋在战场上节节败退,中原沦陷,大多数女子或遭厄难,或因失去生存保障而委身事蛮夷。后世当然可以看做是民族大融合,而在当时,则是对汉族血统的挑战和剥夺汉族男子的生育权与尊严。军事上的孱弱无能,无法保证国民生存安全,名仕大家们便想出了“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这类蛮横理论来欺压当时本就弱小的女性一方,以期保住女子贞洁。
如今这朝廷军力因南方无养马地,建立不起成建制骑兵团,无法与游牧民族或北方政权对抗,在正面战场往往因被绕后袭扰和断绝粮道而无法守住国土。终因唐风犹在,整体血性未失,不至于作出丑事。
周牧尘心中想着,在这时代也是没办法的事,男子承担了更多的社会义务,理应享有更多的权利报酬。这也与生产力水平密切相关,农耕文明的产出基础是体力劳动,女子天生劣势;游牧或渔猎文明中,女子虽然也能从事相关生产活动,却因生存环境更恶劣而需要托庇于男子。这些都导致了女子向男子让渡权力成为了难以避免的事情。如今未有类似后世高卢雄鸡在二战后迫害与德意志士兵发生关系的上百万女子,就已经很不错了。
“半生富贵,半生颠沛,临老能得善终也是这苦命女子的好结局。”
“哼,不守妇道,屈身于蛮夷,还先后连嫁数人,当真是不知廉耻!”
“其保护隋杨血脉,也是有功的。”
“不思报国,反而引动突厥异族屡屡攻唐,豪无大义可言。”
各人众说纷纭,竟是贬意居多。乱世浮萍,即使萧氏身份高贵,又能有多大能量?谣传在李靖攻灭东突厥后,携其归唐,还被太宗纳入后宫,萧氏当时都六十多了吧,若是真事,只能感叹英明神武的太宗口味真重。
“哼,你们这些男子庸类自己无用,却怪罪一弱质女流。而今北方胡丑不也一样在肆意享用你们的妻女姑母,如此气势汹汹,怎不见你们扛枪提刀北上杀敌,救人于水火?”一女声言中饱含怒火,似是忍受不住茶楼中众人话语的贬低之意。
楼中纷杂声响陡然一静,众人嗫嚅着,一时不知怎么开口反驳。有些在场女子则感叹此女言辞激烈,顿感解气,向她投去钦佩目光。
周牧尘也寻声望去,只见二楼的栏杆旁一座位上,有一女三男。女子二十许,一身骑裤箭袖长衫,头梳马尾,干脆利落,脸带面纱,遮住口鼻,羽玉眉下丹凤眼,尽显英气,锐利扫视众人。三名男子体格健壮高大,此时沉默无言,仿若雕像,其中一人左臂齐肩而断,空袖扎起更显悍勇。
周牧尘心中喝彩,这四人坐在那不动如山,隐含杀伐气势。
“荒谬!女子何以谈论家国大事?胡族丑类能猖獗一时,却难逃败亡结局,纵观历史,何曾不是如此!而今唯有仰赖朝中诸公出谋划策,方能肃清宇内,光复故土。”一老者对她怒目而视。
“梅斋公所言极是,我辈读书人当苦学谋略,庙算千里,否则,蛮夫力不知所使,何以攻敌?”有学子儒生出言附和。
“嘁,耳辈空谈,无报国之力,亦无报国之谋,整日空想虚坐,若官场中尽是如此丑类,莫说北复中原,这南朝也只剩败亡一途!”那巾帼女子蔑视众人道。
周牧尘心中点赞,到时候又是水太凉,头皮痒了,换个东家继续做官。有气节的读书人和军人百姓才是民族脊梁,而广袤华夏大地上,出些利己主义者并不稀奇。在爱国概念并不普及的时代,普通民众大都是作为被压榨的存在,向谁缴税服役并无太大区别,不到无法忍耐之时,绵羊还是绵羊。
那女子说罢,许是觉得此地让她厌恶,起身离去,其他三人紧跟其后,形似拱卫。
待她离去,茶楼中恢复喧闹,围着那梅斋公的一众儒生大感世风日下,女子竟敢口出狂言。亦有一些汉子被调动了热血,言之凿凿地要去参军报国。
二楼角落处,有两名长相相近的青年男子相顾无言,二人均穿百姓常服,眼中流露着茫然神色。
而周牧尘身后的一张桌子上,童忠百无聊赖地喝着外面买来的浊酒,对旁边仿若气冲牛斗、仿若下一刻就要北上杀敌的小兄弟嗤之以鼻。他是家主的刀,听令行事便可,其他都不重要,如今的生活他很满意,所谓民族大义太过遥远了。他用刀鞘戳了小兄弟童虎一下,示意他莫忘了观察四周情况。
陈静姝对那女子的言行很是仰慕,觉得自己这辈子也说不出如此以势压服众人的话语,扭头对周牧尘道:“喂,你说那位姐姐是什么人啊,这么有气势。”
周牧尘摸摸她脑袋,抚平几根翘起的呆毛后道:“那是一个澄澈的人。若有机会,也想认识一下。”
“不要总是摸我的头,我不是小孩子。”陈静姝轻挣一下,想摆脱魔手,见他不依,便道:“真有可能的话,也让我认识认识这位奇女子。”
“嗯。”
“对了,有件事一直想要和你说。”陈静姝突然吞吞吐吐道。
咦,该不会是要表白了吧,本公子的魅力这么大了吗?周牧尘心中暗爽,好奇地看着她,示意赶紧开口。
“呃,就是那个,又过去三天了,你怎么还没反应啊?是不是真有什么难办的事?”她无辜地看着周牧尘道。
啧,白高兴了。
“没有啊,只是这安排总要想清楚才能去做的。”他没了谈话兴趣。
陈静姝不乐意了,乖乖女形象维持不住,彪悍本性故态萌发,小手捏紧,一拳锤出,某人应声呼痛。她气道:“你到底是不是真心要帮我们?郑爷爷和小鱼儿、小花他们天天被你们家的管事为难,动则打骂,就你们家规矩多,他们初来乍到,哪会懂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这些天里,他们也不来找我说,还是我去看他们时刚好撞见的!”
始作俑者周牧尘故作惊讶道:“竟有此事?真是不像话,只是管理西院的几个管事只听我父母的话,我也不好直接管教他们啊。”
“那可怎么办啊,他们又不想失去这来之不易的机会。”陈静姝苦恼地抓抓头。
感觉篱笆又扎严了一些,周牧尘说:“这样吧,母亲那边我是没办法让她安排这么多人的。你随我回去后,打包些我院子里的装饰字画,拿去发卖了,换点钱来。”
“啊?这怎么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