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夫妻
十年骀荡江湖雨,日月恒常无菀枯。
陟遐倥偬枪霅霅,杀意莩甲踏歌去!
“姑娘且住!某乃裴曜,旁观姑娘行止数日,言辞多有对我朝文武不屑之意。”那英武青娥行至街头,为一劲装男子所挡,其后三人便要分一人上前。
骑装青娥抬手止住,向前踏出,说道:“让路!”其本意如何,并不想多解释。
那裴曜不为所动,目光逼视她,说道:“某粗通拳脚,愿与贵属一番比斗,让周遭百姓看看,我朝并非无人!”
那女子也不废话,直接站定,看模样是要自己出马教训他。
裴曜有些惊愕,却也不矫情,摆开架势。江湖行走,也遇到过一些身怀武艺的女辈,彼此切磋分胜负是不讲礼节情面的。
这热闹吸引了行人目光,将四周围得纷纷攘攘,对场中二人指指点点,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茶楼中的周牧尘等人听到动静,也走到临街的窗台处,卷起竹帘观看。
只见裴曜紧紧盯着那女子,身形左右变换,寻出手时机,而那女子站立不动,冷眼看着裴曜动作。
忽见裴曜左腿猛然发力,欺身近前,拳如奔雷,直冲女子面门,右腿迅捷扫向她腿弯,打得是声东击西的主意。而女子面色不动,在他发力瞬间便捕捉到了丝丝动机,若她以为拳锋虚发,而尽心应对下身路数,则裴曜的拳头会毫不犹豫地轰击在她身上。
众人只见裴曜踉跄了一下,还保持着收拳回挡的动作,轻轻跺腿。原来是那女子以同样的方法对抗,只是她招式更快,足尖踢中裴曜腿弯,直拳屈指取其咽喉,因她长得高,手脚修长,近身搏斗中,凭借过人武艺,既能遮蔽对手攻击,又能探前进攻,便骇得裴曜连忙收拳挡住。
情形至此已十分明朗,裴曜是难敌此女的,只见他咬咬牙,道一声:“佩服。”
再看看那不发一言的女子,他又道:“姑娘武功高强,是某学艺不精败了。却当知我朝传承久远,向来不缺血性汉子的,望姑娘不可轻辱。”
“打不过就讲道理,真有意思。”陈静姝在二楼撇撇嘴道。
“应该是那位姑娘太强吧,这裴曜在下认得,与他同在军中任职,武艺不低的。”一男子对她说道。
周牧尘认出他是那日入城见到的吴姓城门小校,那旁边与他长相相似的,就应该是他被贬为捕快的弟弟了。
“哦?那你武艺如何?也要去挑战一下吗?”陈静姝好奇道。
“并无此意。”
“哦。”便不理他了,她只看着街上动如雷霆震怒,收如静水流深的女子心生向往。
短暂的打斗,大多数人看不出什么,觉得无趣,又见两人不再动手,便一一散去了。
周牧尘突然叹道:“世情不靖,竟要女子扛鼎么?南方繁华脂粉气,洗却了男儿太多血勇啊。”
“公子亦看不起武人么?”那小吴性直,皱眉道。吴大拉拉弟弟臂膀,示意不要多嘴。
“并非如此,只是有些问题限制了想出力的人,又纵容了尸位素餐的人。力不能合,则敌不可破。除了北方之敌,这心中之敌才更难解决。”周牧尘摇摇头,也不多说。
他带着陈静姝三人转身离去,留下吴家兄弟二人待在原地思考他的话中深意。二人想着自身经历,木然不语,吴家世代为将,亦有家学传承,何以沦落至此?
同时,周家正院内堂,周德彦王文韫夫妇两正在宽大书房中,王氏打开金猊铜炉,往里添香点燃。一时间,缕缕轻烟袅袅升起,香气四散晕开,屋外檐下的风铎金铃被风拂动,叮叮作响。
“韫儿,尘儿最近在忙碌些什么,怎日日早出晚归?”周德彦问道。
王氏坐在大理石书桌另一侧,一边仔细翻看丈夫带回来的官府公文,一边答道:“尘儿脑后受伤留了些隐患,有些记忆学识都记不全了。我便让他多走动,放宽心境,对恢复或有帮助。再者说,你我明里暗里都安排了人手跟随护卫,在这江陵城中还是可保周全的。”
周德彦看着温柔似水、端庄淑雅的妻子,他喜欢让秀外慧中的妻子帮他处理些公文和提些政务上的意见,这让他有与之同心同德的妙感。
“看尘儿的举止,也与之前有了不同,显得积极许多,也好似在开始关注实务。”他说道。
“暂时还不知是好是坏,不过这自古以来,因头脑受创而性情有变的事例并不少。那医师再次诊断后曾言道,不好医治,也不知正在路上赶来的那位襄阳名医有没有办法。”王氏说着便蹙了眉头。
“若真没办法完全忆起,尘儿这入京为官之事怕是要耽搁了。即使朝中能做疏通,一些考究还是免不了的,就怕他因此难得好的实缺啊。”周德彦也微微叹息,心中对暗中筹谋之人更恨。
“话说回来,那人能勾连驱使苗寨人众,也有身份不明的高手,又用了御前司的军弩,其实力恐怕不小,会是朝中之人么?”王氏道。
“朝中若要动手对付我周家,需要冠冕堂皇的理由,有此等实力做到的,不屑于动阴险手段;有阴暗心思的,却没这种连接四方而不露痕迹的实力。为夫认为,这背后的人应该是来自草莽野贤了。”周德彦抚须道。
王氏惊诧抬头,看着丈夫道:“草莽会有如此能耐么?”
“暂时还是推论罢了,只要周家不反,荆湖北路的赋税劳役不出问题,朝廷真正掌权话事的人是不会想动我们的。对他们来说,稳定就是一切。而城里么,那刺史老狐日日装清闲,一副任人宰割模样,手里却还抓着一部军权不放,那朝廷派来的领军之将也实在是油盐不进,却是个清正之人,应不会参与诡计。至于蔡氏等族,能为此提供方便,倒是不足为奇。如今还没好缘由,不好处置他们。”周德彦一一分析道。
王氏点点螓首,金步摇颤颤巍巍,说道:“前几日夫君你说过这局势有板荡之危,为妻也察觉这江陵周边的流民数量有些多了,如今还能靠官府和城内大族周济,可提供些生计营生,若万一数量太多,便会成为隐患。”
周德彦接口道:“确是如此,那日商讨的便与此有关。洞庭湖水匪聚集一处,攻打了岳阳周边几个小县,大掠一日后退回湖中隐匿,只一小部被赶到的官军击溃后流散。”喝了口茶,继续道:“这朝中有令,襄阳恐有战事将起,需州中调拨粮草民夫,以及一部驻军北上支援。如此一来,就为州中安定留下些隐忧啊。”
“这水匪历来难以剿灭,却始终藏匿于湖中,如今竟有了登岸攻城的能耐。是否与周边县治不清有关?若无民众遮掩和相助,恐怕难以在有防范的情况下攻破城防。”王氏说道。
“应是如此,州中已安排人手去查证,也上报了朝廷,此事也需要荆湖南路对湖匪做些牵制。”他又道:“说回尘儿的事吧,韫儿你可有寻到好人家?”
王氏温柔一笑道:“这几日和几位相熟的夫人谈论此事,商量着在我周家园中办一场诗会,给各家子弟和淑女提供个结识的场地。”
“嗯,也该让众小辈看看我周家儿郎的风采,家中适龄子弟也安排参与吧。”周德彦道。
“若能有与尘儿看对眼的女郎,那自然是喜事一桩。若没有,为妻已去信京中好友,待尘儿日后进京,也可安排些会面。只是我看尘儿啊,与你那好学生相处融洽得很。”王氏想到了什么。
周德彦苦笑道:“那妮子的本性可不是你看到的乖巧模样,为夫就怕尘儿压不住她啊。若真要娶亲,日后家中不宁,你可就要劳心费力了。”
“不至于此的,采蘩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好孩子,虽然慧黠,却识大体。这些年她也不搬到陆家去住,于你我而言,便如亲生闺女一般,若要看她嫁为他人妇,为妻也很舍不得呢。”王氏掩口笑道。
“只是她到底有些偏执了,与她那顾家姐姐一般,与你我隐有隔阂啊。”周德彦微微皱眉道。
“或许是夫君多想了,正所谓出嫁从夫,采蘩礼仪不缺,温文尔雅,有些心机计谋,也能在将来成为当家大妇时,有些抚外安内的手段。”王氏不以为然地说。
周德彦苦笑道:“如此一来,尘儿岂不是会被吃得死死的。”
“哦?夫君的意思是,为妻平素都是在压制你了么?”王氏好看的细眉一挑,淡淡道。
看着儿子都到了婚假年纪,却美貌不减当年的妻子,周德彦冷汗都流了出来,赶忙讨好道:“韫儿言重了,为夫说的是尘儿的事,你我相知多年,还不知为夫向来都对你敬爱有加么?”
“总之呀,还是要看尘儿怎么想,你我尽心帮他寻些好女郎便是。”王氏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