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牧尘得意地道:“一报还一报,只准你偷袭我么?”少女愤愤偏头,不再看他。
轻刮一下她娇气的鼻子,起身拉开距离,周牧尘冷冷说道:“再加一个条件,你来做我的侍女,我给你请些拳脚师傅。你那些花架子可没什么大用,乱七八糟的,连我都能发现破绽。”
少女恼怒地道:“你休想!”
“哼!那你就再想办法把我抓住弄死,不然此地之人可没什么好下场。你仔细想想看,我能为你们提供工作生计,不必再流离失所,衣食无着,免受饥馑不好么?也无需担忧受人欺负和白眼,只要双手肯出力,什么得不到?至于老弱,我也有办法安排点小活计,总归是饿不死的。好好想想,我等那青皮回来就走,你时间不多哦。”周牧尘继续蛊惑道,“噢,是了,我叫周牧尘,敢问姑娘芳名?”
被他话中描绘前景吸引心神的少女呆呆回答道:“我叫陈静姝。”刚开口就反应过来,这不是变相答应他了么,她有些羞恼地跺跺脚。
当然了,周牧尘也不是想着做个纨绔子弟,只是需要慢慢招收一些人手,既然像现在这样遇到了,那就顺手收下,回去后安排些简单工作,找出心性好的来做事。
周牧尘点点头,就不再多说,摸摸那傲娇的大黑马,叹息着它的不讲义气,自挂着的布袋中掏出一把马料喂给它。
他打量着四周,这古庙已然破败,却不难看出以前的鼎盛景象。倒塌的两座佛塔和高大的主殿上尚看得出原本或镶嵌、或包裹、或悬挂着佛门饰物的痕迹。石雕而成的释迦、弥勒、观音、韦陀、罗汉等佛像形态各异,有些布满了裂痕和青苔,也难掩那宁静、祥和而庄严之感。有一面浮雕龙堵倒是保存完整,上雕九龙,活泼生动。一些木制灯笼和栏杆大都腐坏,其内还有发臭的积水,石雕经幢塔也倒了大半。佛法普照世人,世人却因庙败而罕至,也不知到底信的是什么。
不远处群丐聚在一起,陈静姝正向老乞丐和他们讲周牧尘说的安排,有人心动,有人兴致缺缺。周牧尘看着他们偶尔投来的目光,不置可否,人要为自己而挣,他也没兴趣解释过多。
又逛完一圈,兔儿猪已经回返,戏谑地看着这群乞丐,恶狠狠地威胁着什么。看到周牧尘过来,他赶忙迎上来,谄媚地说道:“少爷,事情已经办妥当了,另外,已经通知我爹去禀告家主少爷平安归来的好消息。”
“知道了,取笔墨纸砚来吧。”周牧尘对这货对付底层的狠辣没什么好印象,也不喜别人的奴颜婢膝模样,心中却知道这世道就是这样,没那么多文青臆想中的美好。
“是是,带了上好的宣纸徽墨。”兔儿猪赶忙挥手示意一人上前,取来纸笔,拖来一张供桌,擦去上面的灰尘,替他磨好墨。
把陈静姝叫过来让她看着,用一纸行书写就说好的条件,签上名,并用拇指蘸着红印泥按上手印。
陈静姝不识字,看着宣纸上洋洋洒洒的长文,只觉很是好看,料想他也没必要骗自己,便点头称谢。
周牧尘又单独写了一份雇佣书给她,让她签名。这是卖身契吧?这让她很是纠结,为了自小养大自己的伙伴和爷爷能有个好去处,她咬咬牙,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她红着脸说自己不识字,周牧尘便笑着替她写了名字,抓着她的手按了手印。看着这“卖身契”,陈静姝有些黯然。
小插曲告一段落,周牧尘翻身上马,招呼众人一起回城,只留下几个不乐意走的乞丐,他也不在意。只见陈静姝给他们留了些铜钱后闷闷地跟在队伍最后。
众人乌泱泱一片被挡在城门口,值守校官皱眉看着这些臭烘烘的乞丐,吩咐士兵挡住。兔儿猪一路小跑,神情有些桀骜地过去交涉。
“呵,这不是吴大将军么?你也有需要站岗的时候啊?”他看着这对头倒霉很是开心,那吴姓小校的弟弟本是江陵官府的捕头之一,时常来找自己的麻烦。前番因那吴捕头管了不该管的事,抓了不该抓的人,惹得州长史刘大人勃然大怒,不知怎得开脱了那人罪责,只判了个无关痛痒的罚银小罪。随后不久便被剥了职务,连带着这吴大也被贬了军职,赶来城门口站岗。
“哼,没空和你这泼才斗嘴,那群乞儿若与你无关就赶紧滚。”吴大冷哼道。
“大将军莫急,小的敬佩您尽忠职守,却也要提醒你一下,马上那位风流倜傥的就是我周家少爷。这群狗才虽然腌臜,却得了少爷善心,要赏他们一口饭吃。你且速速让开,莫耽误少爷回家,惹恼了他,你吴家可就真的破落咯。”兔儿猪却不肯放过他,继续欢喜地作弄老对头,咧着大嘴口沫飞溅。
小校吴大强忍怒气,虎目赤红,看着马上公子,其中的厌恶一闪而逝。“放行!”
得意的兔儿猪一步三晃地吆喝着众人进城,很是狗腿的想要去为周牧尘牵马,却被大黑甩开,神色讪讪地扭头瞪着几个忍笑的喽啰。
进入城中,街道两旁店肆鳞次栉比,有茶坊、酒肆、客栈、肉铺、澡堂、小庙、公廨及各类商货店铺,林林总总,让人目不暇接。颜色红蓝各异的招牌旗帜随风飘扬。人流如织,也有许多拉货的牛车驴车慢吞吞地在车把式的吆喝声中走着,间或有些马车穿梭而过。还能隐约听见赌档中吆五喝六的声音,有些猫儿慵懒地窝在绿瓦上晒太阳,就如此时一些小青楼的俏丽姐儿娇躯半依着推开的轩窗,一边把扇一边向楼下抛着媚眼,无声地魅惑着行人骚动的心,甚是有趣。
当真是新声巧笑于柳陌花衢,按管调弦于茶坊酒肆。
一股浓烈的臊味袭来,令周牧尘感到一阵窒息,腹中翻腾。他抬眼望见了十几只骆驼,其上驮满货箱,几个番商正在与人接洽。
周牧尘强忍不适,驱着大黑快速远离这生化污染区。
队伍后头,原本因心事而有些意兴阑珊、神情恹恹的陈静姝看着他狼狈的身影暗暗发笑,常年混迹市井的她对此类味道早已见惯不怪,还能自然地秉着气与人说话。那周家大宅她也去过,当然是在外面,每旬日,那心善的周家夫人便会领着一干仆役丫鬟在大门侧施粥给穷苦百姓和城内乞儿,也会请家中医师为众人义诊,除非下雨,自周家搬来江陵便年年如此。她对每个前来的人都是温声细语的温柔模样,让自幼失恃的陈静姝对她很是孺慕,这也是陈静姝在破庙中答应周牧尘的条件、甘愿“卖身为奴”的原因之一。
一干人等穿过高大的、上书家族功业的八脚石雕牌坊来到了周府门前。望着已经敞开着的、镶嵌青铜铺首的朱红大门,两侧各伫立着石雕狮子,威武霸气,左侧那只为雄,狮目怒瞪,张口露出锋利牙齿,其内含珠;右侧那只为雌,神态温和,脚踩镂空绣球。
门口有若干人早已在此等候,当先是一美貌妇人,丝绸宫装端庄优雅,头梳朝云髻,上戴镂空飞凤金步摇,神情温柔。其后半身处一妙龄少女轻扶着她,只见那少女一身素雅玉色绣折枝堆花襦裙,丽珠点缀着灵蛇髻,娇花秀颜妍笑盈盈。
周牧尘脸上挤出笑容,跳下马快步上前,柔声道:“儿惶恐,怎敢让母亲迎接,让母亲担忧实在该死。”
王氏轻抚他略有消瘦的面庞,看他身上衣物多有破损,应是吃了许多哭,顿感揪心,似水柔目泛起泪花,牵住他的手道:“我儿此番受苦了,身体可有何不适?快让为娘瞧瞧,可千万不要有所隐瞒。”
“儿无事,路遇强人实属无奈,幸得桃夭姐姐搭救,她将儿照顾得很好,请您放心。”周牧尘不忘在母亲面前先埋下伏笔,给那执拗女子加点形象分。
周母不住点头:“都是好孩子,改日让她过来小住,这毕竟也算是她的家。采蘩你抽空去办吧。”
“好呢,师母。采蘩也很挂念桃夭姐姐呢,明日便动身去寻她好了。”那名叫采蘩的美貌少女轻摇王氏的手臂,撒娇似的说道。
周牧尘看着这言笑晏晏的娇俏模样,总感觉有些不对劲。心中想着,她是便宜父亲的乖徒儿,那也算是自己的便宜师姐咯?
他回身看向那群站在门外广场的乞儿们,吩咐几个仆役领他们去洗澡安顿,招手示意陈静姝过来。陈静姝局促不安地站在他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