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静姝局促不安地站在周牧尘身后,低着头不时偷瞄着与他叙话的王氏,咬着嘴唇、手指绞着花花绿绿的衣服下摆,看着旁边一身好看打扮、明艳动人的陆采蘩,粗线条的内心有了一丝羡慕。
陈静姝已不是第一次见到王氏,往日布粥的时候,也与她有过几次交谈,很是享受王氏绵柔声线中的关怀;也曾提到让她入府做个丫鬟什么的,只因她记挂着乞儿伙伴而没有答应。
此时,周夫人也看到了儿子身后的乞儿少女,当儿子只是一片善心,才收留一众乞丐。周家家势尚隆,帮助丈夫管理家族内务的她并不在意为儿子的兴趣多养些闲人,孩子长大了,能开始主动任事也是好的。往日里只知埋首书海,吟诗作赋,自得其乐,对族中事物并不上心。周母宠溺惯了他,夫妻二人春秋鼎盛,便不着急让他参与进一些尔虞我诈中。此番大难后归来,熟悉儿子性情的她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儿子的不同,心中决定,一些疑问待安定后再寻他细说。
“我儿先回你那小楼梳洗一下,好好一个翩翩美少年却弄成个狼狈模样。丫环们已经准备好了,打理停当后便去你父亲书房寻他。”周母拍拍周牧尘的手背说道。
“知道了,母亲。”周牧尘点头,拉着正发呆的陈静姝的袖子,按照对家中布局的记忆,拖着她向自己的小院行去。
陆采蘩也随王氏进宅,看着那春光中,走过园林,穿过抄手游廊后不见的一高一矮两道身影,明亮的大眼睛中闪过狡黠。
这雕栏玉砌的游廊上挂有养着鹦鹉、喜鹊、画眉、百灵等的鸟笼,在内蹦蹦跳跳,叽叽喳喳、婉转动听。两名穿红戴绿的小丫环正在给它们喂食添水,看到周牧尘走来,赶忙停下手中动作,躬身行礼问好。
在通过一转角时,周牧尘二人听到了嘤嘤哭泣声,好奇地四下望了望,看到一萝莉坐在一角落处,娇小的身子被放火用大缸掩住半边。头梳花顶的小脑袋埋进膝间,肩膀一颤一颤地,纤瘦手臂环着屈起的紧闭双腿。
两人走近,动静惊动了小小少女,只见她稚气未脱的婴儿肥脸上梨花带雨,惹人怜惜。她透过泪眼朦胧看清来人,挣扎着站起,状似触动了什么,一脸痛苦地吸了口冷气,讷讷抽泣着开口:“婢子该死,扰了大公子清净,请您责罚。”
周牧尘有些尴尬,平素看不得女人哭,看着她好像忍着什么痛苦的小脸,刚要开口询问,便看到一身型与自己相近的少年缓步走来。
周牧尘认出了他是自己的二弟周牧云,倒是长了一副风流倜傥模样,心中感叹着这一家人的基因强大。
这二弟虽说不是家中嫡子,却很得周德彦欢心。看着这随意拱手道声“见过兄长”的二弟并不太理会自己,径直去搂住那小丫环,贴着她耳朵小声说着什么。
那娇俏小丫环脸上布满红晕,似有些畏缩地用手轻撑周牧云的胸膛,想拉开些距离,又有些害羞和仰慕地看着他,一脸痴嗔复杂神色;被他拖着步履蹒跚地离开。
周牧尘两人一脸古怪,各有心思地看着此情此景。周牧尘心中吐槽,这万恶的旧社会啊,那厮才十四吧,小丫环看着才十三呐,后世的法外狂徒到了现下反而理所应当?他偷偷瞄了下旁边的陈静姝。混迹市井的陈静姝对此也不是小白板,什么都不懂,本就内心隐隐后悔,被他一看,更是心中一阵恶寒。
装作无事发生,二人回到小院中,早有几名婢女备好香汤。
周牧尘吩咐院中管事的大丫鬟画竹安排陈静姝去洗浴,画竹含笑应了,有些奇怪这少年公子的独特口味,开窍了?画竹笑嘻嘻地让众女散去各自忙碌,牵起陈静姝的小手走开,也不嫌弃她现在的邋遢打扮。
院内几株粉装台阁宫粉梅已过花期,红粉娇妍埋落泥土芳草,其间摆放一梨花木软榻,换上一身柔白带浅紫流云暗纹丝绸深衣的周牧尘侧卧着,未束长发,任其披散。
画竹过来提醒他莫要让家主等候太久,周德彦平素对家中子弟要求甚严,不好轻慢。虽说主母吩咐过可以迟些过去,却还是有必要提醒自家公子,这是管家婢女的本分。
被打断了装潇洒的周牧尘一脸不爽,自己还没想好怎么应对那老奸巨猾的便宜老爹呢,就催啊催。
“知道啦。”
立志做个称职好管家的画竹赶忙招呼两个小婢女过来为周牧尘束发。
周牧尘挥手挡住她们,狡猾地笑笑,开口道:“好画竹,你的手巧,还是你来帮我吧。”
画竹无奈点头,不情不愿地帮洋洋得意的周牧尘束发。
她自幼便被父母卖入牙行,后进到周府,与一群年龄相仿的男女幼童共同训练,有一重重的教学与考验,每个人的命运都不相同。每个人都因繁重的活计和不同的训练压着,根本没有闲暇去考虑自己,脑子里只被灌输这忠于周家。
偶有想要逃跑的人,也很快就会被抓回来,当着大家的面乱棍打死。对不同活计的仆役们,待遇各不相同。
年幼的孩子也总有长大的时候,见过为了争夺一个小小家卫名额而打得头破血流的场面;也听过谁谁谁被别人诬陷偷了东西、受了打断手脚的家法,结局自然是丢出大门,任其自生自灭。明明都是一起长大的人,也曾有过无邪模样,却在这深宅大院中沉陷。
画竹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她只想着拼命学东西,不管是家务也好,还是读书认字,都不肯松懈。再到后来,她被得了主母赏识,被带在身边调教。她就像一条被浪带上滩涂的鱼,不断地挣扎摆动,追逐着一小片一小片的水迹。
她觉得自己活得和笼中鸟雀一样便好,好看,有点用,换来一点点自由空间,换来一点点对命运的选择权。
前几个月,她被周母安排到这玉清院中做管事,也不用她再做些贴身伺候活儿,原先的周牧尘也没让她做过什么。这是画竹到目前为止最无忧的日子,每日里素手调羹,针织刺绣,弹琴弄弦,怡然自得。
此时此刻,画竹脑中繁杂念头飞闪,白嫩双手有些肉肉的,为周牧尘打理好头发。
这个开端让画竹隐隐觉得自己美梦破碎,神色复杂难明,心中略有气恼,这周大公子回来后好似变了许多,自己却没有太大胆量拒绝他的要求。眼下还好,若日后他不再之前那温润君子模样,起了什么心思,自己该如何是好呢?
画竹心中有些难过,平日里各个丫鬟们也会凑到一起说些闲话,比如哪个姨娘失宠啦,二老爷三老爷家的公子偷吃了哪个小婢女啦;往往被提到的小婢女便会羞臊地跑开,或者干脆泼辣地和她们争论。
画竹对自己的未来感到些忧虑,急急思考着对策。蓦然看到那被公子带来的少女乞儿已经梳洗打扮好,在小池栏杆边徘徊。顿时心生一计,快步走过去拉住她,贴近身子,对她低声耳语。
对娇俏女管家一心的奇奇怪怪想法,周牧尘一无所知,也无从察觉。他看着此时看着贴在一起的两女,只觉得有股百合花香飘来,沁人心脾。
至于是不是,会不会,谁说得准呢?
更多的注意力被陈静姝所吸引,如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般清新,脸上略有羞涩之感。虽然有点微黑,却不影响观赏,对比不久前她充满野性的凶悍冷酷模样,更有些反差萌的意味。
陈静姝察觉到那带有淡淡热切的目光,被他盯得有些恼了,张口叫道:“你不要一直盯着姑奶奶!你认真做好答应我的事,我们的约定才能算数的。”
嗨呀,张嘴就坏了意境!
周牧尘痛心疾首,感叹道:“好好一朵鲜花,怎么像个破铜锣似的。你不说话,我们还是好朋友。”
气急的陈静姝挥拳就要打他,吓得画竹费尽全身之力抱着她的腰。
唔,这下就真的贴在一起了。
“静姝不要胡来啊,莫要伤了公子。”画竹气喘吁吁地说道,只一小会儿,身上就已经香汗淋漓。
有趣,有趣,周牧尘继续逗她道:“陈家小妹,一码归一码,你可是在合约上画了押的,怎么能对自己老板恶言相向,拳脚相加呢?小心我罚你。”
“什么老板小板的,我只是迫不得已才认了那卖身契,你最好搞清楚缘由!”
这厢间,周牧尘调戏着妹子,正不亦乐乎;另一边宽大书房中的老周却等得眉头直皱,吩咐门外侍从过去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