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雨鸟飞散,春来几日闲。
游人寻乡路,淹没荒草间。
山中小院的生活,转眼度过了一旬,周牧尘已知道了自己身体受伤的始末。如今胸口箭创也已结痂长出新肉,顾桃夭曾问他要不要用些祛疤的药膏,被他毫不犹豫地拒绝。
他义正严词地说这是男人的勋章,成熟的证明,自然只能换来白眼和背影。并不是中二病突发,只是那痒痒麻麻的感觉能提醒自己的来处,周牧尘只想在未来通过这粉粉丑丑的印记找到沟通后世自己的感觉。
前几日,周牧尘见到了那个将自己背回此处,又为自己治伤的男人。知道了他叫胡尨,是那位剑姬小姐的族中管事,噢,是族长了。
在这个时代女人做族长还真是少见,他暗暗佩服顾桃夭竟有如此魄力和担当,又想着顾家族人不管是无可奈何还是有些独具慧眼的人发现了此女的不凡;顾家人以后都会为这一决定感到庆幸。虽然目前顾氏族人并一干随行投奔而来的安住在江陵城郊一新建立的村庄内,生活仅仅略有气色,与昔日高门大户的奢靡生活相比自是不可同日而语;但日子确实不断变好。顾桃夭也是有些治家手段,咬牙挤出族产让有天赋的孩子读书,将好斗的子弟挑选出来编练、传授武艺以保全族人和应对挑衅,再安排人手外出经商。
周牧尘对她很有信心,心想,若以后得空,便与她去顾家村看看,想些有用的法子帮帮忙,也顺带落实一些他的计划。
胡叔如往常一般带了些肉干蔬果,途中还顺手抓了只野雉。
周牧尘感念他的救治之恩,自告奋勇地要下厨款待他,让胡尨脸上一直木讷的表情顿时变得尴尬无比,臊得通红,连连摆手推脱。终是拗不过周牧尘的热情,赧然答应,却坚持要由他来杀雉,怎么也不肯让这贵公子做那腌臜事。周牧尘无奈一笑,只能由他。
小院中的滑稽一幕,小书房内的顾桃夭全程看在眼里,对那奇怪的人感到有趣,嘴角微微翘起,不禁有些莞尔。这惊鸿一现的美景,后头看她的周牧尘并未瞧得真切,朝她微微一笑后,去准备午饭。
回到现下,今天刚下了一场微雨,湿润的空气中带着泥土和芳草的气味,雨水顺着屋檐留下,发出嘀嗒轻响。
周牧尘眯了眯眼,对这些天的宁静生活很是喜欢。若让他那江陵城中急得跳脚的便宜父亲知道他的想法,不知会不会冲过来将他按倒在地,让他知道什么叫棍棒底下出孝子。一家人鸡飞狗跳好几日,为他的安危忧心忡忡,这厮却悠然自得地享受起携美隐居的好日子。
当然了,就算周牧尘知道这样,现在的他也不会有太多愧疚,只带了些记忆,还没培养出感情,喊爹都会尴尬的吧。
他想着胡叔离去时那古怪眼神和欲言又止的便秘表情,周牧尘有些想笑,大致知道胡叔的想法,难道他就不想吗?这不得一步一步来么?周牧尘暗戳戳地想着,对这过程很状态很是满意,也非常喜欢这种感觉。
转头望着她的侧脸,周牧尘只觉那眉、那眼、那挺翘鼻子、那粉嫩嘴唇,无一不美,就连那秀气耳朵上的细细茸毛也让他着迷。
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
一缕柔顺青丝划过脸颊,顾桃夭抬手将其抚到耳后,脸上红晕浮现,粉光致致。心湖止不住地泛起阵阵涟漪,让她很是羞恼。
她心中暗骂这厮真是该死,却又不敢侧头去看他,担心对上他清澈的双眸,害怕从里面读懂些什么。
纤纤玉手屈成小拳头,顾桃夭努力让自己变得平静,至少,表面该是如此。她装作低头看书的样子,往日敏捷的思维一片混沌,只觉书中表述义理的文字好似割裂开来,恍恍惚惚间,那人的奇怪举止和第二晚的画面纷沓至来。
周牧尘享受着这静谧时光,仿佛回到了学生时代,在午后的图书馆,一个人坐在角落读书画画。偶尔会有认识或不认识的女孩过来拼桌,兴致来了也会一起细声谈论学业喜好,体验一些爱情的朦胧青涩。
他拿起前日为了便于书写而烧制的碳条,粗制的碳条较脆,着色也不太均匀。周牧尘耐心控制着力道和角度,在澄心堂纸上细细描绘那动人倩影。
他满意地看看自己的画作,是一幅炭笔素描,自觉还不赖,看家手艺没丢。周牧尘左手捏住一角,探身过去,放在顾桃夭身前的书本上,点点桌子,示意她鉴赏。
顾桃夭在他身形刚起的时候便注意着他的动作,防范他是不是还想轻薄自己。若这人错把自己当作好脾气的女子,那在他意图表露的第一时间便将受到自己的无情打击,心下惴惴不安地想着,直到看清身前画作。
画中那美丽女子便是自己吗?笔触深浅间所表现的光影重叠,精致瓜子脸上糅合的英气与妩媚仿佛跃然纸上。她从未见过这纤毫毕现的画法,这就是他眼中的我么?顾桃夭怔怔想着。
俏皮的青丝再次滑落,周牧尘轻笑着替她撩起,手指卷动把玩了一下,挂在她耳后,顺手捏捏那秀气的小耳朵。这动作惊得顾桃夭如中箭小鹿般蹦起,右手高高举起就要打他,眸中余光却被他那沾满碳黑的手掌吸住。
她生生止住劈向周牧尘脖颈的迅疾手刀,改为平推侧肩,将他放倒在地,愤愤看了他狼狈身形一眼,左手抓起画作快步离开。
周牧尘捂着屁股站起来揉揉微痛的左肩,皱鼻苦笑。相处多日,他慢慢地知道她心中藏有许多苦楚。自幼锦衣安逸,生活无忧,一朝家破人亡的惨烈造成的心理落差没让她痛不欲生,凭借不断地自我开解和封闭造就其心中的坚毅信念,不管是学文、练剑还是到后来的肩负家族重振的期望,她只想着不停砥砺自己,再用剑劈开心中魔障。真是让人又敬佩又心疼。
这次下手还算懂得留力,虽然摔个屁墩还是有些丢脸,却不能苛责她。周牧尘走出书房,在每个房间都未见她身影,院门口的黑白双马相得益彰,仿佛在看两位主人的笑话。
“休要得意,小爷我生起气来就将你们拆散卖了,一个往北一个往南!”周牧尘哼哼说着,脚下却不停步,以小院为中心一路小跑,一圈圈扩大范围。
时至傍晚,周牧尘拖着沉重步伐在山林间搜寻那心心念念的身影,不知何时起,她在心中的位置竟这般重了。
口干舌燥的他靠着一颗老槐树休息,看着渐黑的天色更是担忧焦急。
终究还是天黑了,周牧尘抬头望着爬上中天的清光半月,默然无语,自己已在山林迷失,体力消耗太多,脑子一片浆糊,在黑夜里更是难以辨别方向。他强忍着眩晕感,找了一棵有着宽大枝干的树,运起余力爬上去,撕开内衣遮住头脸和绑住袖口,收紧裤脚,最后将外袍下侧上撩,盖住身子,尽力降低被毒虫咬伤的风险。他做完一切,脑中记挂着顾桃夭便沉沉睡去。
清晨的柔光洒落林间,周牧尘发现自己并不在树上,身下垫着层层叠叠的树叶,略微柔软,身侧还放着些野果和一竹杯水。他瞿然四顾,急急站起身子,顿感地转天旋,堪堪稳住,待恢复些精神后大喊着顾桃夭的名字。
于不远处的林间看到了那黑白双马,周牧尘喜极,瞧见旁边背对他站着的一袭似月白衣。他快步上前,从后面紧紧抱住她。
周牧尘贴着顾桃夭的侧脸轻吻一下,感受着她颤抖的身子有些冰凉,慢慢转过她来,脱下外袍从后将她背部盖住,搂着她便不再说话。
过了许久,顾桃夭略挣开些,望着他道:“你今天便回去吧。”莺声燕语般的声音因带着些紧张而微微发颤。
周牧尘盯着那云堆翠髻下,细眉向眉心轻皱,双眸四周泛红,其下略带些乌青,顿觉心中柔软。他将双手覆住她的双颊,拇指沿着眉毛向两侧轻扯,晕开眉心。周牧尘略略低头,将那如樱润唇吻住,品尝着含香皓齿。
片刻后,顾桃夭脸带桃红,狠狠瞪住他,双手依旧死死抓住他的双臂。
周牧尘也顾不得双臂传来的痛感,享受着少女身前的起伏丰润,灿烂一笑。他又揪住顾桃夭双颊往两边一扯,摆出个说不上笑容的笑脸,顿觉可爱非凡。
再吻一记,周牧尘点头答道:“谨遵桃夭懿旨。”
他又凑到她耳边轻声说道:“等我回家一趟,便会回来找你,莫要跑了。”轻咬一口她的微凉耳珠,周牧尘说道:“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顾桃夭顿觉芳心难以自持,在他胸口重重一锤道:“愿无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