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明楼月，小园香送残阳血。残阳血，风拂绿萼，玉笙吹彻。

　　木屐莲步行蹀躞，与花相映娇妍绝。娇妍绝，夜莺声灭，幔帘殷切。

　　又是一阵惊叫和鸡飞狗跳，周牧尘心中苦笑，周家还真是被人渗透成筛子了。预料中的痛感并未袭来，他看向身下少女，她正紧紧咬着嘴唇，呼吸急促，汗珠从光洁的额头顺着苍白的脸颊流下。

　　“你……你弄疼我了，快起来……”陆采蘩有气无力地说着，有些气恼。

　　“呃，对不住，蘩儿莫怪。”这一声倒是叫得情真意切，不是以前那种含有戏谑的调笑。周牧尘轻轻放平她身子，稍稍起身确认她有没有新伤。见她肋下伤口因为刚才的动作又开始渗血，他皱着眉为她添了药，让她自己捂住。

　　周牧尘回身望向堂内，旁边的母亲被小伏和画竹挡在身后，应该无恙。王氏也急切地看向他这边，见儿子无事才长舒一口气。

　　那女刺客则是颓然倒地，双目圆瞪地望着他的方向，后脑和口中不停地流出鲜血，身子在做最后的抽搐。周牧尘叹了口气，也不去看蔡家那群人的生死，事发至此，他已知蔡家肯定要死一个的。他走到女刺客身边，抱起她身子，凑到她耳边轻声说了什么，随后为她合上眼睛。

　　而楼外则不停地传来打斗声，动手的人是其中两名女侍卫，用的是短弩，谁也不知此处还有多少内鬼，一时间人人自危。原本当做救命稻草的女侍卫们也被当做蛇蝎一般，避之不及。而女侍卫们也有些面面相觑，互相警惕着对方的动作。

　　蔡家那边嘤嘤哭泣声和愤怒的咆哮声传来，周牧尘抬眼望去，蔡夫人趴在一位少年身上哭得十分凄惨，死的是蔡家二郎。双胞胎小姐妹显然是受到了惊吓，抱在一起，脸色发白地低声垂泪。蔡逸琨阴沉着脸，不知在想些什么，而蔡逸琛则在愤怒爆发后，捏着拳头朝周牧尘大踏步走来。

　　见蔡逸琛来势汹汹，两位女护卫赶忙互相提防着奔至周牧尘身前。蔡家兄弟说不上感情多么深厚，但毕竟是亲兄弟，被人家中被当场刺杀，不让对方付出代价是不可能的。

　　他常年习武，两名女护卫不一定是他对手，他也不是鲁莽之人，不会马上动手，此行处处透露阴谋。但口中的气要先出，蔡逸琛愤恨道：“你周家必须给出一个满意答复，若不然，你就得赔命！”

　　又围过来两名护卫，楼外的大都已经结束，一死一擒，负责带队的护卫首领已顾不得规矩，分出人手，带了亲信就上来给女侍卫们缴械。除了王氏身边的小伏和两位女侍卫没人去招惹，其他都被牛皮绳绑了起来。画竹担心自家公子安危，却不敢离开王氏身边，害怕也被凶神恶煞的侍卫们绑了，只好焦急地在原地跺脚。

　　周牧尘见童忠也来到身边，心中稍安，淡淡回应道：“这并不是简单的刺杀，相信以蔡兄的智谋和多年军旅经历，不难看出这是一场连环计吧？若在下也死了，你我两家才是彻底的不死不休。”

　　“哼，却也难以排除是你周家自导自演的苦肉计，那支箭我看得清楚，狗贼本是射向我的！只是我可怜的二弟被误中副车，替我受死！”他说完，大手狠狠一刮自己的右脸，啪的一声。蔡逸琛右脸当即肿起，连高大的身躯都有些摇晃，可见其用力不小。

　　“逝者已逝，你我作为嫡男，要肩负起家族的责任，不可意气用事。轻易反目，只会让幕后黑手嘲笑你我无知无能。”周牧尘看着他的双眼，声音冷峻。他目前能确认的是蔡家参与了对付周家的阴谋，至于被幕后之手摆了一道后，蔡家是否宁愿损失一位嫡子，也要疯狂跟进，他还不敢肯定。就在眼皮子底下死了这么多人，连他自己都差一点殒命，他已经不敢用善意去揣测这时代的人了。

　　“蔡家是蔡家，周家是周家，何曾混为一谈？如今有此大祸，更是我家轻信了你周家。不管是你周家暗出诡计，还是你周家御下无能，今天先要与你做个了结。我是嫡长子，你也是。文斗我不如你，武斗还未与你切磋，如今你我打上一场，否则今日就是不死不休！”蔡家老大是打定主意要出一口气，先讨回点利息了。

　　“蔡大郎是否欺人太甚了？周家虽然有些不是，但如今情形未定，事由不明，平白争斗毫无意义。”王氏皱眉开口道，她怎么可能让作为文人的儿子去与五大三粗的武夫比斗，就算拼着世家的脸面不要，也不能让儿子再有闪失。

　　“周夫人！如今死的可是我嫡亲弟弟！你让我如何干休？”蔡逸琛大声吼道，目眦欲裂，表情狰狞。

　　王氏也没被他吓到，还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听周牧尘开口道：“蔡兄，武力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方式，你我也算有些身份，你也胁迫不了我一定要下场比斗。作为实力相近的双方，大部分问题最终还是要靠谈判解决的。”

　　“巧言令色掩盖不了你的怯懦！”蔡逸琛鄙夷道。

　　“莫非你要和我谈什么置之死地而后生？蔡兄高才，何不与我来一场文斗，形式任你选。真是怪哉！与其空逞匹夫之勇，不如多想想怎么对付真正坑了你蔡家的人吧！”周牧尘还之以颜色。

　　“够了！所有人等一一列队排好！待查验自证后方可离去！若无本官谕令，凡是自行离开者，视若逃犯，当场拿下！若有反抗，罪加一等！”周德彦身着正五品上浅绯色官服，大声呵斥后，严声命令。

　　一众捕快鱼贯而入，还有些团练军也跟着进来。这团练军在江陵的粮饷兵械均出自周家，等若其私兵，其中也是有些重金砸出来的精锐亲兵。对于手持哨棒的捕快，众人是无所谓的，却有些惧怕那群精壮的持刀兵士。

　　周德彦对此效果有些满意，他一直以来的本心就是要弱化官府在民众心中的地位，强化周家的权威。只是此刻之前，他收到家中出了内奸刺客的时候，委实吓了一跳，对自己失察之下被人钻了空子有些懊恼。平复心情后也赶紧思考对策，除了之前安排好的切割一些犯事的家人出去受审，还紧急安排清理了一批圈占的农田。对于容易被人攻讦的漏洞，都一一安排补救，同时也散出人手去查探周边与朝廷的动静。

　　他觉得自己有些低估了城中人等的反弹力度，再加上有几股外来势力牵扯其中，形势变得有些错综复杂。

　　众贵妇及其子女在捕头的指引下一一接受佐官问话，奴婢们就没那么好待遇了，被捕快推推搡搡着聚在一起录口供。因为这是在自家上官的府邸，捕快们也不敢不老实，摸摸丫环小手都怕被举报受罚，这在以往可是难得一见。而周牧尘自然是没人管他的，回到了母亲身边，而陆采蘩则由一位女医带着去三楼小阁医治。

　　“母亲。”周牧尘朝王氏施礼。

　　“尘儿，既然你父亲已经回来了，万事便有他来处理，你且心安，多照看着采蘩便可。”王氏说着，柔和的笑容中也有些疲惫。

　　“不能为父母分忧，是儿无能了。”周牧尘有些内疚，他占了此身这么多好处，却没有给出多少回馈。他心中暗暗想着，在此时的危机中，如何帮助周家。

　　王氏笑容中多了些欣慰和宠溺，开心道：“这点小风浪还打不垮周家的，尘儿不必心忧内疚。你能有这份心意便好，只是这还不是你能处理的问题。尘儿日后需与你父亲多讨教如何为官和治家，再多历练，如此方能成才担责。”

　　周牧尘笑道：“多谢母亲教诲，儿自当谨记在心。若有些疏浅想法，也望父亲和母亲稍加指点。”

　　“好，尘儿且看你父亲如何善后吧。”王氏拍拍儿子的背脊，示意他观察周德彦的处理手段。周牧尘默不作声，他也想看看周德彦的行事风格。

　　此刻，官任果毅都尉的蔡氏家主，蔡恒铭带着两位亲军大步走上二楼，先与周德彦随意拱手打个招呼，阴沉着脸走向蔡家众人。他那排行第二的嫡子已经死去多时，短小的弩箭当胸穿过，却没有马上杀死他，地上木板遍布五指抓痕，有些指甲都已翻起，下身处还传来腥臊臭气，是他死前失禁。二儿子的惨状让蔡家主脑门怒火大冒，太阳穴都有些鼓起，他一拳轰在大儿子身上，蔡逸琛闷哼一声，噔噔噔退后几步止住身形。

　　原本失魂落魄的白氏哇的一声站起，拼命捶打丈夫，口中叫道：“二儿子死了你不管，却拿大儿子出气，你干脆把我也宰了算了。”

　　蔡家小姐妹从悲伤中惊醒，赶忙抱住母亲，蔡逸琨也强忍对父亲的畏惧，哀声劝说着这对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