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发难
人影黯,恹恹残心难限。庭深楼重寻遍,凄风落红散。
犹记昨日烂漫,轻笑拥奴配簪。梦堕情没鲜血染,断肠哀身颤。
周牧尘心中亦有些怒气,此身这么招人恨么?真当他是Halo Kitty,任人搓扁揉圆,想杀就杀?
呼出一口浊气,他从怀里抽出一条白娟,撒上一点止血散,这是他被自己的离奇遭遇整出了创后应激障碍,不随身带点伤药都没安全感。他蹲下身子,轻轻握住陆采蘩因沾了血液而有些柔滑的白嫩小手,将其挪开,检查下伤口,没有发黑,看她只是因疼痛而出着冷汗,脸色有些苍白,心道,还好没有淬毒。周牧尘看伤口入肉不太深,确认没有被割穿,伤不到内脏,心中暗叫侥幸,为她敷上伤药止血。
陆采蘩见他一边用手帮她按住伤口,一边拿另一张丝娟为她擦拭手上血迹,一时间也有些不知该如何反应,任由他动作,心中古怪地想着,这厮到底藏了几条手帕。
随后他却起身,右手按着她肋下伤处,顺势让她靠在怀里。陆采蘩身子僵了一下,脑海却浮现出他刚才蹲在身下的温柔与焦急模样,便不挣开他,任由娇躯半依在他身上。或许是流了太多血,身子乏力,她这样想着。
周牧尘却没有太多心思感受软玉在怀的旖旎触感,此刻他盯着周家丫鬟打扮的女刺客,隐隐觉得幕后之人应该还有后手,最好将其先押下去看管,再安排人疏散这些外人。这一点上,他与周母所想一致。
王氏挥手示意女侍卫将刺客带走,却被一道突兀的声音打断。
“周夫人,且慢!”
众人闻声望去,却是那早先在贵夫人间谈笑自若,在周夫人身旁放低姿态、曲意陪笑的蔡夫人——白氏。那一堆贵妇间,一位中年夫人见此,悄悄收起了向前踏出的脚步。
白氏不理会王氏目光中的诧异与冷然,环顾四周后大声道:“事发突然,使众人饱受惊吓尚算其次,更有小郎千金不幸受创。依唐律,人犯需交由官府审理,周家怎能私自关押?”
此举令众人惊诧不已,尤其是蔡家小姐妹。她们呆呆地望着堂中声色俱厉的母亲,觉得很是陌生,与平常温柔和蔼的良母形象相比,简直是判若两人。
与会者多为官宦子弟,均知周家在本地的势力,不仅家主周德彦为官知府,亦有几位家族成员身居要职,且本身也是传承几百年的大族。在事发后,先行关押审问一刺客,在众人看来并无不妥,加上刺客似是周家家奴,那便更合情理。而蔡夫人所言则在法律程序上站得住脚跟,只是大部分人都奇怪她为何要突然发难,与周家翻脸为敌。
“家门不幸,竟出此狂徒恶贼,若只是伤了我周家人,便是要立刻当场打杀。而今有小郎贵女意外受伤,自当由我周家负责寻医诊治。至于这凶人,也该暂时看管,以免其暴起,伤及更多无辜。而到场的各位贵客,还请先行归家,周家将于明日起一一登门赔礼。”王氏欠身施礼,柔声说道。
蔡夫人却不肯就此罢休,微笑开口道:“周夫人一番话语有礼有节,无愧是名门所出嫡女。然而,凶犯虽已俯首,却难保场中仍有同党,众宾客也需做个人证,可先行在府中安顿,待官差到来做了笔录再行离去。一来洗脱嫌疑,二来保证安危。周夫人,本夫人所言可有错处?”
她说完也不待王氏回应,手指向某处角落,开口呵道:“吴二郎,你在府衙做捕快,向来嫉恶如仇,于公门中素有刚直良名。如今刚好开展工作,莫做藏头露尾的小人。”
原本和哥哥吴奋勇站在人群外围的吴奋武暗骂一声:“日,老虔婆眼睛真毒!”他们吴家本就败落了,更因他抓了高官子弟,导致兄弟俩双双贬官。周家夫人并不因此看低了他们二人,还邀请兄弟两前来参加高门诗会,给足了脸面。他看了场中情况许久,作为职业捕头多年的经验和直觉早就告诉他,形势对周家不利。因此,他是想着置身事外,也算是对周家一种回馈。
见周围人都顺着蔡夫人所指方向朝自己望来,吴二郎自知躲不过,只好无奈拱拱手,缓步走到堂中。众目睽睽之下,当堂行刺伤人,染血凶器落在一旁无人去动,堂中血迹斑斑,受伤的几人躺在地上由赶来的男女医师紧急止血,现已抬去旁边小房间做进一步治疗。
人犯已束手就擒,并不看他,冷冷仇视着周夫人及她身侧不远的周牧尘。
吴奋武站的近,看清了女刺客白衣上的血字内容。此处人多,他不是很想开口问话,刺客真要说出些什么来,可就会大伤周家脸面了。
蔡夫人见他站那不动,磨磨蹭蹭地不开口,便催促道:“吴二郎,莫忘了你的身份职责,人犯就在此处,赶紧查清事情始末,好给众人交代。稍后你也好禀报你家上官。”
“吴二郎今日本是休沐,且他职责有限,只须抓捕人犯,至于审问,确是强要他越俎代庖了。蔡夫人还是莫要令其难做。”周牧尘此时朗声开口道,替吴奋武解围,却也有拖延的心思。他暗中估算自家父亲收到消息后赶来的时间,周德彦是县令,处理此事便能大事化了。
吴奋武朝他点头致谢,却也心知蔡家既然敢翻脸,自然是留有后手的。周牧尘也深知这一点,现在能想到的只有及时止损了,对方应该筹备了许久,连家生丫环都被买通行刺。他心想,对方要的就是自家胆寒,不仅声望受损,还要陷入家仆内查清洗的人心惶惶。更糟糕的是,他担心对方还有其他计策在酝酿着,这不单只是一个蔡家就敢发动的连环进攻。
在场的一些聪明人已渐渐看出端倪,其他人因氛围沉闷,也没有轻易出声。换了打扮,连面容都做了掩饰的白妍曦藏身角落,眼中寒光闪烁,看着走到身边的兄长白之武,眼神好似在质疑些什么。白之武哂然一笑,双手一摊作无辜状,随后,其目光转至场内,好整以暇地看着闹剧。
蔡夫人冷笑着不说话,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跪地的女刺客。
那女刺客不久后便挣扎起来,口中呜呜嗬嗬,想要吐出塞入她嘴里的布块。
此时,一位妇人惊叫道:“你们看,她的衣服上好像有字!天呐,那是血书吗?”
其实,早有人注意到,因为隔得远,看不太真切。此时见那刺客被制着,一些胆子大的,便凑上前去细看。
“奴自幼陷落周家,见惯同伴身死,或因承受不住训练而累死,或因受罚而被打死、饿死,凄惨挣命成年。难得一爱人,却因家规不允,积功不足者不得婚配。爱郎因护卫公子外出惨死,却只落得埋尸荒野的结局。草芥尚且惜春,猪狗仍知挣命。我等卑贱之人就必须任人驱驰,遭人践踏吗?朱门丑恶,若能戮之,奴粉身何惜!”一少年郎围着她转了一圈,念完之后只觉口干舌燥,竟不敢去看她那满是嘲讽神色的双眼。
原本众人以为这只是周家苛待家奴才导致以奴弑主,听到最后,也感觉到了一直在他们看来贱如猪狗的下人竟会有如此深厚的怨念和决绝。
被看押在一边的周家丫环和各家亲随女婢听到这段话也是神色复杂,更多的则是低下了头,身体颤抖着,生怕事后受到迁怒。扶着周母的画竹暗叹一口气,面上哀色闪过,而另一侧的小伏则是面无表情、不为所动。
蔡氏的脸色有些错愕,似是事情与她所料的不一样,她疑惑地在场中找寻作为娘家子侄的白氏兄妹的身影,却一无所获。她赶紧定定神,思考怎么应对。
周牧尘是不信对方苦心筹谋后会就此虎头蛇尾般的结束,一定还有后招,蔡家参与进来,照目前情形却是被转手卖了。但这不足以挑动两家仇恨,除非……周牧尘猛然望向人群,搜寻着蔡家子弟的身影,目光对上了蔡逸琨,那厮好似有些错愕,因为他一直盯着周牧尘身边的陆采蘩。骤然被人家情郎看到他偷瞄女子,也是羞红了脸,赶紧偏头掩饰。周牧尘却有些无语,他这边怕那厮被人弄死,那厮却还有闲情看美女。他朗声道:“蔡家兄妹注意安全!难保此间还有刺客藏身!”
“多谢牧尘老弟关心,在下自当护卫好弟弟妹妹。”蔡逸琛大笑着回应。
然而,就在两人话音刚落,周牧尘心中警铃大作,看到一点寒光闪烁,大呼一声:“趴下!”
几乎同一时刻,他便转身抱住陆采蘩,手护着她后脑,压在身下卧倒。他其实也惜命,只是早先若非陆采蘩及时推开他,那他难保不会死于非命。他也没搞懂自己此时对危险的感知怎会如此敏锐,下意识便想去护住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