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意义
玉弓清辉宿碧草,花间和风抚丝絛。
长灯孤影有所忆,疏星映水立中宵。
“鸢飞戾天,鱼跃于渊么?”陆采蘩坐正身子,挑眉看他道。
“也并非是要万事持中,讲究的是一种微妙的默契,不一定要去事事计较谁付出的更多。”周牧尘心中暗叫一声好险,她说的那一句出自诗经,自己以前看过,知道含义。
“知止而后定,虑而有所得,明进退,守诚意,若能做到,却也有可能。”陆采蘩宛如葱根的玉指轻点,指甲上的蔻丹粉红娇艳。
周牧尘有些撑不住了,皱皱高挺鼻梁道:“还说我是书呆,你这样子比谁都酸,不用试探我了,以前的学识我当真是不记得。”
“这样啊,话说,男子是不是都不喜欢比自己聪慧有能为的女子呢?”她对此不置可否,笑着问。
“呼,正常点回话多好。至少于我而言,并不这么认为。人存于世,在实现了温饱满足后,多少会开始内省,询问自己存活的意义。是追求金钱还是权力?其实二者本质是相同的,都是获取对他人的支配,在对这二者的追逐中,便不可避免的和其他人做零和博弈。是追求知识?然吾生有崖而知无涯,生命力和聪慧程度的高低限制了探索未知的欲望。那么一切的不满足就成了苦痛的根源。”
“我们往往无法完全确认将来某一刻的会发生什么,能确认的只有死亡是必定的。那么一切是否都是虚无?我认为并非如此,就如当下,我沉浸在晚风中,在柔软的绿草上躺着,和你这国色天香的玉人闲谈,我体会着这一切的愉悦,便不曾辜负此生。不再在做每一件事之前询问意义,只去感知做每一件事的反馈和意味,如此人生,你说还需要在意自己身边的女子是否强于自己么?”周牧尘不假思索地说了心中想法。
陆采蘩没有回答他,跪坐在草地上,闭眼想着什么。
“那意思是说,要超脱自己的束缚,才能掌控自己的人生?”片刻后,她问道。
“大部分人都是如此浑噩地度过一生,也不用过于纠结,我们是先存在,后体悟,只在于你如何看待而已。”周牧尘笑笑答道。
“说了这么多,你见过桃夭了,她有什么话要你带给我吗?”周牧尘担心话题继续深入,自己难以回答她的一些问题,十六岁的少女怎么尽问这些形而上的事,他感觉有些兜不住,赶紧切换话题。
陆采蘩被打断思绪,有些不满,嗤笑道:“桃夭姐姐对你能有什么话,再说,我可没答应你要转述她的话。”
周牧尘无语望天,女人啊,翻脸比翻书还快。
“啧,师姐啊,你是来月事了,还是被负心郎君抛弃了,脾气这么差。我可不惯着你,少拿我出气。”
“呵,周郎君对女儿家的私密事懂得不少嘛,至于什么负心人,敢对我有不轨心思的贼人,可都没什么好下场。就如在襄阳时,一富商公子想调戏我,还真是有趣,你猜我怎么做的?我让人绑了他,敲碎四肢骨头,泡在汉水里,那人吱哇乱叫,哪还有趾高气昂模样。”陆采蘩俾睨他道。
周牧尘对这小魔女心中一寒,皱眉道:“我并不反对做坏事会受到惩处,在这律法不健全的年代,若有人能持身守正,秉承公义,惩恶扬善,也是一件好事。若是只想着滥杀,甚至从中获取丑恶的快感,我只会觉得那是变态。”
“哦?那我是变态咯?”陆采蘩嗤之以鼻,轻笑道。
“我本不想说,只是你这心态确实有些问题,我知道你经历过的苦痛,虽然不能感同身受,但确实不希望你被此折磨。”周牧尘皱眉道。
“无知,多事。”她缓缓道。
“既然如此,小弟不再多言,告辞。”周牧尘也干脆,言罢就起身离开。
陆采蘩冷笑着看他的背影。
不远处,一直站在小桥边,没有打扰两人谈话的画竹看周牧尘走过来,跟在他身边轻声问道:“公子是和陆小姐起了争执么?”
“嗯,不是什么大事,不用多心。”周牧尘心知这看着温柔的画竹小姐姐还是母亲的耳目,并不多说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方式,即使不愿意,大部分人还是要在各种束缚中委曲求全。
院中各处都有不少木制或石制的路灯,雕刻的动物和花草图案映照在四周,朦胧可爱,灯芯似是用了草药糅杂其中,点燃时有淡淡馨香。画竹提着小花灯笼,偶尔看着周牧尘俊逸清朗的侧脸,想和他说话,又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合适,便安静跟着了。
两人默默无言,回到了周牧尘的院子。
见陈静姝正举着灯笼,绕着地上一堆瓷器铜铁物件转悠,手里拿着张图纸,似在想着如何拼装。
周牧尘笑着道:“是我疏忽了,应该让他们先做小一些的型号,也可以给你们当作玩具耍乐。”
看到两人回来,陈静姝问道:“就这些东西便能像你说的,呃,提纯成烈酒么?”
“小把戏而已,没多大技术含量的,等明天搬到院门外的小广场上拼装起来,再试试好不好用。”他心想,那些工匠倒是勤勤恳恳,既然连夜送来,应该是测试过的。果然,旁边还有一封口的坛子,他走过去打开,闻了闻,一股酒精味,不太冲鼻。大致判断下,应该是工匠们不熟悉流程,蒸馏次数不够,纯度还未达到他想要的。不过问题不大,至少证明此事可行。
画竹就有些受不了了,捂住口鼻。陈静姝嗅了嗅,瓮声瓮气道:“你是要卖酒么?好像很浓烈的样子,比酒馆的味道重很多。”
“哦?想不到你还是个小酒鬼,你喝过哪些酒,和我这坛相比如何?”周牧尘惊奇道。
“呃,只是以前偷偷尝过,我哪有钱喝酒,只是凭气味判断而已。”陈静姝小脸泛红,有些不好意思。
周牧尘盛了一壶出来递给她,盖好酒坛盖子,道:“你若想喝,就喝一些,也不是什么好酒,别喝太多了,这酒容易醉人。你要是有兴趣,以后也可以教你做些果酒花酒尝尝。只是可惜呀,没办法做啤酒,充气也是大问题。”
“我又不是酒虫,只是想尝鲜罢了。张爷爷家道败落以前是个书生,喜好这杯中物,我常听他说起饮酒的滋味。”她辩解道。
“这样啊,那他一个书生好端端的怎么做了乞丐?”画竹好奇地问。
“也不怪他贪杯啦,张爷爷以前是在学堂做启蒙教书的,因为他独子得了大病,借贷了钱财医治,却还是没有救回来。他本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儿媳也改了嫁,又因债主天天到学堂闹事,丢了教书的生计。后来变卖了屋舍家当也未还清那驴打滚的债息,做什么都没人敢收他,只好行乞了。”陈静姝叹息着说。
周牧尘有些汗颜,自家那打手,和他们有过冲突的兔儿猪便是替周家干着毁人拆家的事。古时民间放贷可是以武力胁迫百姓的,不说官宦世家,就连一些有点浮财的地主也会从事这暴利行当,这也是用于兼并土地的手段之一。
画竹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是因为家里借了贷,才把她卖给人牙子,自己的命运至此还算是好了,幽幽一叹。
此时作为大地主阶级的周牧尘就尴尬了,看着两女长吁短叹的,无奈挠挠头。
“公子不必为此苦恼,这都是我们的命运,也已经接受和习惯了。”画竹看他模样,知道这也不是他的错,况且,以自己的身份,又能指责什么呢?
陈静姝就没那么好脾气了,呛声道:“喂,你以后要是敢做这欺男霸女,压榨弱小的事,我绝饶不了你。”
“打住打住,迄今为止,我虽不敢说自己是好人,但你何时见我欺压穷苦百姓了。老是往我身上丢黑锅,当我就是好欺负的么?”他说着就要去敲她脑袋。
陈静姝小巧身子一闪,躲开想要作恶的怪手,哼哼道:“就是要时时刻刻提醒你这厮,免得你堕落为满肚子坏水的人。”
“我谢谢你啊。小妹妹放着女侠不做,改当监察御史了。”周牧尘没有得逞,总觉得要敲些什么才顺遂。
“我说过多少次了,我比你大,你要叫就叫姐姐!”
“嘁,你哪里大了?年纪大小还不是你自己说了算,有谁知道呢?”周牧尘鄙夷道。
“无耻色胚!不理你了!”她说完就气呼呼跑回房去。
画竹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们玩闹,心中一叹。公子虽然没有架子,但她却不太敢像陈静姝一般肆无忌惮。
没了可以逗乐的人,周牧尘也觉无聊,洗了个澡,便回房看书,娱乐活动太少,也只好在知识的海洋里徜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