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感情

　　傍晚时分，夕阳将整个周家大宅浸润在暖洋洋的红霞中，周家母子已回到内堂，陆采蘩笑盈盈地看着周牧尘。

　　王氏有些意外地道：“竟是顾家女郎么？”言罢看了看陆采蘩的神色，暗道，莫非是自己想差了？

　　“正是桃夭姐姐，儿与她相处多日，情愫渐生，虽尚无约定，但彼此知心。”周牧尘淡淡一笑道。

　　王氏微微皱眉，在她看来，顾桃夭太过冷淡，又整日习武练剑，没有大家闺秀的温柔贤淑模样。每次见面，那暗藏的幽寒锋芒都让她不甚舒服。故而，桃夭并不是她心目中当家儿媳的好人选。

　　周牧尘看到母亲的神情变化，心中咯噔一下，事情看来会有波折。

　　“桃夭的容貌自然是倾国倾城的，也难怪尘儿会为她着迷。”王氏淡淡道。

　　“儿并非以貌取人的俗流，桃夭姐姐外刚内柔，沉著坚毅又不失温和良善，儿与她相处就如身处静谧平和的月桂蟾宫，散尽了心中的戾气与烦闷。如此女子，让儿实在难以舍却心怀。”周牧尘一脸真诚道。

　　“也不知桃夭是否当得起尘儿的一番溢美之词，采蘩啊，你与桃夭自幼要好，你怎么看？”王氏不由失笑，转而问旁边端坐的陆采蘩。

　　“桃夭姐姐自然是个好女孩啊，所行诸事都让蘩儿心中钦佩呢。”陆采蘩展颜笑道，又对周牧尘道：“不愧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啊，师弟还为桃夭姐姐写了许多撩人心扉的情诗佳句呢，师姐可是羡慕得很。”

　　周氏母子各自有些头疼。

　　“母亲，我与桃夭的感情尚算开端，之后自然需要时间来积累和沉淀，这是我对她的尊重，过早议论婚嫁却是对她的慢待了。”周牧尘正色道。

　　“尘儿有此心自然是极好的，但你须知，你长在世家，日后必然是要继承这一份偌大家业，那么，作为你的妻子，若无相应的手段，如何帮你管好内宅和家族？在为娘看来，桃夭稍缺婉转，在调和人际关系方面是不足的。”王氏郑重说道，言辞多了些严厉。

　　对此，周牧尘也不好解释，他还没有完全了解顾桃夭，而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格，一些你认为的优点在其他情境中就会成为别人眼中的缺点。

　　周牧尘沉默着，思考着如何回答，他也不想因自己的话语降低了母亲心中对顾桃夭的评价。如今的矛盾是，母亲认为的理想儿媳应该能主内，协调好家族关系，而顾桃夭的实际情况是主外，她需要肩负起为顾家操持谋划的重担。如此一来，过多的抛头露面，显然会让坚守传统的母亲不喜。周牧尘自己也不会想着把顾桃夭束缚在宅院里绣花，那便会磨灭她的本心，她还是她么？

　　“儿并不觉得女子嫁人就该如笼中鸟雀般失却了自由和改变自我，儿觉得，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才是快乐。况且，信任来源于彼此的吸引，我愿意相信自己的爱人，也乐意为她承担更多的责任。”周牧尘恳切道。

　　王氏知道他话中的含义，这与主流思想是相悖的，这傻孩子。

　　她无奈道：“你若真心喜欢她，也可纳她为妾，只是不知她是否愿意理解你，做出让步呢？”

　　这就更难了，周牧尘无语，再一次感受到这时代的麻烦。或许只是他层次不够高，没有超脱本心的束缚，过于看重感情，但这不就是人么？有人觉得男女感情只是生殖冲动的衍生物，因体魄和外貌而相互吸引，激情退却后便只剩空虚；有人觉得爱情只是利益互换，与经济实力、社会地位相挂钩。然而，真正的爱情是责任和付出，是心与心贴近的感觉。沉湎肉欲或依靠交换所得到的，不过是潮水退却后的空泛与虚无。

　　周牧尘道：“此时谈论婚嫁还是太早，儿还需再想想。”

　　“也罢，今晚你父亲还有应酬，我们母子便先用膳吧，蘩儿也留下。”王氏也不想徒增不快，小儿女的情感来去匆匆，她也没有特别在意。

　　三人一起用完晚膳，陆采蘩和周牧尘先后离开。

　　清风朗月，白墙绿瓦，在后花园的绿水芳树间行走的周牧尘不禁有些郁闷，低声道：“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大诗人这是在感时伤怀么？小女子是否有幸能得公子垂怜，赏一两首妙词？”一道戏谑女声从假山后传来。

　　“嘁，小蘩儿是在幸灾乐祸么？”周牧尘反唇相讥。

　　“傻书呆别叫得那么亲热，我和你关系没那么好！”陆采蘩不屑道，做出呕吐模样。

　　“少废话，信送到了没有，好师姐！”周牧尘心情不佳，不想重演被坑的悲剧，语气也冷淡了不少。

　　“哟，这么快就翻脸了，以前倒没看出周大公子竟是反复无常的小人呐。”陆采蘩冷笑道。

　　周牧尘不耐，随口应到：“你开心就好，有事快说。”

　　陆采蘩也有些气闷，莫名其妙地成了受气包，这如何能忍？美目一眯，映照着月色清辉，有些危险的光芒在闪烁。

　　周牧尘看她不说话了，便走到清水小渠旁的草地上躺下，望着疏星点点的夜空沉默不语。

　　说实在话，他并非一个有远大理想的人。前世靠自己的本事工作，能满足兴趣爱好的支出和享受就已经足够，看看书，看看夜空，偶尔思考下人生的意义。

　　而如今，这个衣食无忧又有些社会地位的新身份，让他想做事也有些提不起干劲，若是没有什么大冲突和突发事件，他甚至就想简单做个纨绔米虫。然而，他知道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碾过，这南朝国运并不如其他人想得那么稳固。乱民的刀剑和胡人的铁蹄可不会看你身份，挡路的头颅都砍得。他又还憧憬能拥有完满的爱情和知心的伴侣，如此一来，想和咸鱼一样不动，等来的只会是刀俎。纷乱无序的世道中，哪怕精神自由也要实力来维持啊。

　　“傻书呆，桃夭姐姐可没说要嫁给你呢，你还犯什么愁？”大眼睛忽闪忽闪，身影遮住了他的视线。

　　讲真，陆采蘩的相貌也就只差顾桃夭一线，端着的时候也确实是姿容似玉，风华绝代。

　　“麻烦这位女士注意下自己的言行举止，小弟好歹也是男子。”周牧尘扁扁嘴道。

　　“有趣，就算我与你这书呆并不亲近，也是从小一起长大，莫非以为师姐真就贤良淑德了？”陆采蘩翻翻白眼，又瞪眼道：“只是我倒真的看不清你了，这次仿佛换了个人一样。真让人好奇你经历了什么，还是说你一直都在装？”

　　周牧尘没好气道：“恭喜你猜对了，本公子确实换了魂魄，贪花好色。师姐香肌玉肤，婀娜多姿，小弟心中倾慕，不知何日能一亲芳泽呢？”说罢，摆出色授魂与模样。

　　“你可真恶心！”陆采蘩又蹲下身子，看着他笑眯眯道：“装就装吧，谁不是这样呢？”

　　“感谢你百忙之中抽空以另类方式开解小弟，你有什么话可以说了。”

　　“你这书呆还真是个色胚呢，我问你啊，你带回来那个是新收的侍妾吗？”

　　“不是，想当作一个有趣的朋友，你管太多了吧？”

　　“有趣的朋友？可以动手动脚那种吗？”

　　“发乎情止乎礼，哥哥对妹妹的关怀罢了。”

　　“那画竹呢？还写词调戏人家。”

　　“兴之所至，无关其他。这不是你该关心的吧，师姐！”

　　“只是帮桃夭把把关罢了，她倔强起来可是不管不顾的，若你非良配，受伤的就是她这傻婆娘了。”陆采蘩瞥了他一眼，感叹道。

　　“也只有我是了。”周牧尘道，脸带得色。

　　“男人啊，三妻四妾的，却要求女人从一而终，忠贞不二，都不是好东西。”陆采蘩突然恶狠狠地瞪着他道。

　　周牧尘心中腹诽，与我何干。

　　“你就算是受了情伤，也不能把我也骂进去了。”他双手抱在脑后，冷冷一笑道。

　　她卷起一缕秀发，无趣地打着旋儿，淡淡道：“我不信世上会有这种东西存在，无非是类似你这样的文人酸生编造出来蒙骗自己和女人的把戏。一边自我感动，一边做着抛弃旧爱寻新欢的丑事。”

　　“也不必如此偏激，换个思路和角度看待，或许会有新发现吧。只将感情看做欲望的延伸就低俗了，人类从茹毛饮血到刀耕火种，再到如今耧车牛耕，社会在进步，对男女之情的观念也在变化。从最开始的传宗接代，到满足欲望，再到相互依存，从中诞生了夫妻责任和义务。我认为的感情不仅有风花雪月，也要有相互付出的责任感，灵魂的融合胜过肉体的贴近。”周牧尘略加思索后缓缓开口。

　　“真是这样么？”陆采蘩凑近看着他道，眼中有些迷离。

　　周牧尘看着她贴近的容颜，有些受不住这越来越暧昧的氛围，赶紧偏过头，悄悄挪动身子。

　　看他小蛇一样偷偷摸摸蠕动，陆采蘩嫣然一笑，仿佛在嘲笑他内心的鬼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