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雨秋风飒,野庙有碎瓦。
黄竹当玉笛,瘦马伴天涯。
周牧尘只当陆采蘩胡闹了,却没料到这小小的口头协议会带来多大的麻烦。
他再与周母说了会家常,再在外间随意找了个等候吩咐的管事,让他带人去刁难下昨天入府的一众乞儿,随后便离去。陆采蘩稍后也起身告退,要出发去找顾桃夭。
走到院外,他看到了正在无聊地蹲在地上用小木棍戳蚂蚁的陈静姝,便悄悄走了过去。
过了一会儿,正发呆的陈静姝注意到了地上的影子,突然惊觉蹦起,头撞上了周牧尘的下巴。
两个人各自蹲下捂着痛处龇牙咧嘴。
陈静姝雪雪呼痛道:“你这厮怎么像鬼一样无声无息地。”
“我是来看看到底哪个不开眼的小毛贼,鬼鬼祟祟地蹲在此处,图谋不轨。”周牧尘揉着下巴道。
陈静姝捏起小拳头在他手臂上重重一锤,恨恨道:“你这厮不是说好了要安排我的同伴么?一大早就不见踪影,还拐走了画竹姐姐。鬼知道你是不是对画竹姐姐起了什么坏心思,就知道欺负她善良,不懂拒绝。你这宅子这么大,我问了好些人才寻到此处,他们又不让我进去!”
惨遭重击的周牧尘欲哭无泪,“你再这么暴力,小心我还手了啊!逼急了本公子,就算你是女人我也不会客气的。”他大声抗议着。
“就你这三脚猫的手段,想再想制住姑奶奶,简直是做梦。”陈静姝轻蔑地道。
“总有一天会打得你求饶!”
“呵呵,废话少说,你快把你的打算告诉我,若我有一点不满意,那我们的约定都不能算数。”
“你别催,我还有别的事要处理,若真想继续做乞丐,就带着你的小伙伴走吧,我保证不留。”周牧尘面无表情地说着。
“你怎能说话不算数,明明答应好的啊。”陈静姝放低声说道,头偏向另一边,喃喃说道:“原本以为你是不一样的,结果不还是如豺狼一样狠心。”
周牧尘轻抚她的小脑瓜,揉了揉撞到的地方,转而温声道:“先随我出门走走吧,刚好缺个护卫。你也要理解一下我的困难,刚刚就和我母亲争论了一番呢。其实,她和父亲并不是很赞同你们进入周家的。”
“哦哦,我不知道会这样啊。如果会给你带来麻烦的话,那我们离开也没关系的,反正大家都习惯了吧。”陈静姝小手搓了搓衣角,低头说道。
“没关系,事情我会办妥的,走吧。”周牧尘拉着她便朝侧门走去。
院门处的陆采蘩将这一幕从头看到尾,冷冷一笑,这才带了几个男女护卫出门。
周家侧门,陈静姝看看四周,摆脱他拽着她衣袖的手,“喂,就我们两个么?确定不多带些护卫吗?我听她们说你之前好像被人刺杀了呀。”看着正在活动手脚的周牧尘说道。
“城内目前还是安全的,你以后就知道为什么了。我们随意走走就好,现在我就是饵,不露露脸,鱼儿怎么会冒头呢?”他淡定地回答,昨天和父亲对话过后,他就决定出来找找线索。若要在以后有所作为,就必须直面困难和危险,在其间磨砺自己。
周家虽说由周德彦执掌,却不是他一个人的周家,周牧尘对日后的谋划中,势必会与其他族人产生矛盾,与其在以后纠缠不清,不如在开头便做好切割。当然了,对一些能借用的资源便利,他是不会有一丝犹豫和客气的。
此次的钓鱼如果能有好成果,便可以借此名正言顺的借用一些家族力量了,这是他在山中小院融合了部分记忆时便有的决定。
两人随意地走上街头,陈静姝一开始还有些拘谨,看旁边男子风轻云淡的模样,便放开性子,左看看右望望。城市还是那个城市,街上林立的各色商铺也没什么变化。只是如今不用再奔波谋生,可以静静地感受养活了她十多年的市井烟火,这种新奇感让她一时难以自拔。
周牧尘一开始看她时时发呆,有时回头后不见人,还有些担心她与自己走散,后来看她不知用了什么办法,总能在不久后跟上来。为她买了点蜜饯甜饼,便不再管她了。
走到武宣街时,注意到一招牌华丽、彩旗飘摇的书店,上书遒劲飘逸的崇文二字,店面甚广,是座三层木楼。此时,几个布衣伙计正在大声吆喝新上市话本的名字和故事概要,吸引了不少行人驻足围观,更有不少人入内购买。
此时的说话活动兴盛,茶楼酒肆都有些专业说书人,话本的题材也是多样,志怪、演义、传奇、情爱等,各有喜好的听众和读者。
周牧尘来了兴致,便要进去看看,回头望了一眼,果然不见陈静姝,却意外发现一个身形瘦削的男子眼睛原本看着他。那人在和他视线对上后,快速瞥向一边,好像看到了什么熟悉的人,笑着走去,随后隐没人群。
他微微一笑,并不在意。
不远处的一处墙角,瘦削男子对一矮壮男子沉声道:“我好像被发现了。”
“无碍,你退,四娘,继续。”矮壮男子机械地吩咐着。
阴影中走出一身材曼妙,作普通妇人打扮的女子,低头作揖后离开。
书楼中,周牧尘四下打量,这书店内品类齐全,除了一些经典,也有佛道相关的刊物、科举破题名师释义之类的工具书、更有百工杂书,靠门口的书架则多是各种话本了。
他拿了船工粗论和河道浅析,又挑了两本觉得有趣的志怪小说。会账时,伙计见他装扮俊逸不俗,便问他要不要上二楼雅座读书。他估摸了下时间,便点头答应,伙计让另一人领了他从后堂上楼。
看这二楼摆放各种盆栽文具,点有熏香,墙挂书画,有不少小屏风分隔带有硬木矮书桌的座位,其内放置三两个包布蒲团,典雅的装饰倒是很符合古代文艺青年的喜好。
周牧尘挑了个临窗的位置,方便陈静姝看到自己。见小伙计欲言又止,周牧尘奇怪道:“有什么不妥吗?”
“此处有其他客人定下了的。”
“原来如此,是一人还是两人呢。”
“只一人。”小伙计有些着急。
看看其他几个靠窗的位子有已坐满,周牧尘说:“那便无事了,我不介意拼座的,而且我待不久的,说不定那人来时,我已经走了。”然后便直接坐下。
小伙计无奈,周牧尘便点了一壶水月茶,吩咐他不要磨散,直接冲泡,要了两个杯子。
对于这饮茶方法,小伙计也不奇怪,此法起源于洞庭湖周边,逐渐在小范围内流传。
不多时,小伙计带来红泥小火炉,炉内木炭煨着铸铁壶,其内据称是城外深山运来的清泉,不一会儿就开始细细沸腾。看来这雅致的古代书吧的饮茶方式是半自助啊。
白瓷茶杯内,茶叶碧翠诱人,卷曲成螺,像是碧螺春,此时尚无这名称,周牧尘也不确定这是不是产于洞庭中的碧螺山。
他津津有味地看着一本写狐仙山鬼的话本,抿了口茶,有些可惜这时没有瓜子花生。
“喂喂喂,臭书呆你给我起来!”不和谐的声音响起。
周牧尘皱眉抬头看去,本不想理会,又意识到这应该就是那位预定位置的客人了,便坐直身子拱手道:“这位姑娘请见谅,在下并不占用你过多位置,也不会高声打扰了你观看典籍,你我互不干涉便是。”
“不行,我一直都是坐这里的,不习惯和人同座。你们儒生不是最重礼节么?怎么好意思和我一女儿家争夺座位,当真是有辱斯文。”这少女口吐清丽的嗓音,桃花美目带着一股妖媚之感。
“你我皆是客人,既然店家没有规定不许拼座,你也没有包下座位,那么我端坐此处便是有理。另外,从头至尾,在下也并无失礼之处。还请姑娘安坐,书中自有一方天地,沉浸其内,你我便分属两世,你也就不会觉得在下碍眼了。”周牧尘淡淡开口。
那少女被他噎得不知怎么反驳,她在此多日,也遇到过想要拼座的,都被她仗着女子身份和凶凶表情逼得狼狈退开。就这看着斯文却如此无赖的人难住了她,又不好动手打人,那就与她出山后想扮演的人设不符了。她只好闷闷坐下,略微扫了一眼对面臭书呆看的书,摆着的是治河与造船的杂书,手中则举着名叫《涂山野游》的话本。
“什么嘛,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读书人,那些读书人不都喜欢读些经义科考诗文之类的书么?这人一定是晓得自己难通微言大义,才迫不得已学些杂书的。”少女心中想着,又有些好奇,便抽了一本来看。
周牧尘注意到她小动作也不制止,就当是补偿好了,继续看自己的志怪话本,体会古人的丰富想象力,他们将鬼怪通过文字具象化,在后世也为人们对玄幻的想象提供了许多发散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