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李继半是询问，半是自言自语，望向两位老臣，却目光空洞，眼角不易察觉地微微颤动了下。那二位老臣坐在下面，不知该不该回答。他们知道李继心中已经对太子不满了，但是为朝局稳固，李继只能找他们两个老家伙倾诉一番，万不可泄露出去。

　　李继突然缓过神来似的，对那两个说到：“这太子啊，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你们说他还担得起这太子之位吗？”

　　那两个又慌忙拱手说到：“圣上心中早有定论，我等不便言说啊！”

　　李继叹了口气说到：“你们这两个老狐狸，就想着说话周全。也罢了，这储君之位关乎社稷，也不是你两个一时半会儿说得清楚的。你们说说什么是明君，什么是昏君？我至少不是暴君吧？”

　　“圣上这话说的，暴君也不是你这么暴的。明君自然是以江山社稷、国中百姓为重。为了让子民乐享太平，甘愿身居暗处，默默挑起这天下的重担，而不是嗜血成性，杀伐无度。更不是以凌驾他人、奴役他人为乐。对那些跳梁小丑一般的行径嗤之以鼻。圣上莫怪，古往今来的帝王，有的就是喜欢到处显露，耍一番帝王威风，觉得自己无所不能、无所不知。没事就今天下个诏，明天搬个旨，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天天把他供起来。从古至今，吵吵嚷嚷的不少，真正默默为百姓的才是屈指可数。”

　　“那依你们看，我做的如何？”

　　“圣上心系天下苍生，自然是堪比尧舜了。只是千里江山，万代传承，这往后的事情不只是圣上一个人的。”

　　“你们说的是啊，哪有什么万岁，千秋万代不是我们几个人去做的。我们年纪都大了，人老了就容易心慈，更加不忍心见到黎民百姓受苦。这江山传承是得从长计议。”

　　三人渐渐谈得深入，就这样不知不觉到了深夜时分，两位老臣起身告辞，各自回到府上。李继却迟迟难眠。他起身登上露台，望向无尽的夜色。夜色中生起了一层浅浅淡淡的薄雾，令各处楼阁变得模糊。他抬头看到天上星河璀璨，浩浩渺渺。星河蔚为壮观，却非人间宫阙。他又看到远处的街市上灯光明灭，嘴角浮现出一层笑容，那才是他的山河人间，灯光混合这烟火气息，一切又变得真实。

　　今日的一番畅谈固然令人开怀，但是如此没多少顾忌的交谈，在君臣之间是可遇不可求的。臣子对他恭敬，但更多的是敬畏。只要他是皇帝一天，臣下就不可能不顾忌他这君王之位，怕他这手中握着的生杀大权，怕一不小心惹得天子发怒。也有钻营取巧之人一心想求荣华富贵，天天就想着琢磨他的喜好。因而周边人等无不细察他的喜怒哀乐，他也就难以真的有自己的喜好。他站在夜色中默默想到：这样的日子过了几十年了，差不多了，今天和两位老臣叙叙旧，感到更加累了，这江山是该交出去的。

　　李继就这样感到自己年岁渐长，心力不足。他在深夜中对历历往事进行了一番回忆，又对这天地之间诸般可爱之物展开了一番畅想，最后对各样事情一番思虑之后，下定决心要为这大好江山找一个守得住的君王。李继心中想到：太子才能不足，德行又差，实在是担不起这大好河山，让他去蜀地做个快活王吧。但是为了政局稳固，这诸多事情还得一步步来。先就将太子周边之人给一一清退了吧。

　　那王荣天天没事就在府上，只是在府上不知干嘛。他本来心中也没多少才学，只是先前字写得还算好，在府上时，自然也就不会去舞文弄墨。说来也奇怪，他没那雅兴抚琴品茗，也没兴趣找一群美貌女子来跳舞助兴，每天就睡到日上三竿，然后在府中走来走去，府中开了一块池塘，他有时候就去捞鱼，钓鱼他是没那耐心的，就直接下网捞，捞起来又不吃，就埋到地里。

　　这天，王荣又在家走来走去，突然就听到有人传旨，跑出来一看，原来是上头旨意，限他三天之内，脱掉这身红官服，离开国都，到边疆去。众家眷都傻眼了，他自己却突然一阵轻笑，还高高兴兴地把传旨的人送出了大门。他仿佛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甚至还有几分感激，还多给了他好几天时间，也没说派人押解，也没说有人陪同，不知道是算流放还是贬谪。按他自己想的，就等着这天来，即刻启程都可以。

　　王荣马上把众家眷叫来，问他们有想回老家的、想独自去闯荡的都说出来。要走的还发给赏银，要留的也劝他们去找个更好的地方。家眷仆役个个都感到莫名其妙，认为他多半是疯了，于是各个回房收拾东西，一边收拾，一边把府中值钱的东西都拿出来分了，一个个扛着大包大包的财物坐上车就走了，不到一天功夫，就剩王荣和两三个小厮孤零零的站在空荡荡的厅堂中，看着有几分滑稽。第二日天还没亮，王荣就带上两个小厮骑了马往西边奔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