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清明宴(五)
在夏丰安的记忆里,似乎全世界的统治阶级都很擅长在面对棘手的问题时把问题抛给提问的人。
谢步方很快就在小厮和帮厨的簇拥下,从后厨走到了院子里。
所谓君子远庖厨,平素这些厨师们都只能在后厨里挑过门帘偷偷瞥过这些达官贵人。今天借着谢大厨的威风,一众人等走到台前,各自都是伸出头来细细打量这些上流人物。
唯有走在最前方的谢步方步履沉稳,目不斜视地来到了夏丰安这一桌前。
“小侯爷,刚刚后面有小厮递话,说您对我的八宝珍味鸡有些意见。我这就过来向您讨教讨教。”
谢步方长得身高体阔,国字脸,厚眉大眼,面容方正,只是整张脸如同枯木一般少有悲喜。
夏丰安抬起头看向谢步方,谢步方比他高了快两个头,站在他面前有如一座小山一般。
“讨教说不上,不过是我个人的一些小小拙见而已。”
夏丰安咽了口口水,当着一个厨子的面说他做的菜不好吃无异于就是在打他的脸,但是之前自己也已经说过一遍鸡肉太油的托词了,如果现在突然改口的话,那不就是在说谢步方的面子比武潇还大么?
所以夏丰安只能祈祷这谢步方不是一个心高气傲的主了。
“还请小侯爷说说哪里有问题呢?”
谢步方拱了拱手,说起话来可算是不卑不亢。他是汇珍楼的掌勺大厨,无论旧帝还是武冲都曾经予以封赏过,虽然没有功名加身,但是也不是布衣平民,这点定力还算是有的。
夏丰安看到谢步方这么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暗道一声糟糕。要是像周国栋那样色厉内荏的话,自己等会儿还有些操作的余地。可是这谢步方如此淡定从容,看起来应该是对自己很有自信,显然不是可以仗势欺辱的家伙。
“只是觉得太过油腻而已。多半是因为添柴烧火的时候,火力不够均衡,导致这油锅一处热一处凉,谢大厨自然不会端上半生不熟的鸡肉,所以多炸了片刻。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炸鸡肉的油太少了,没能浸泡过鸡肉,还有可能是鸡肉腌制的时候粉料调配得有些问题再或者油料选得有点偏差等等,我也不大确定是哪一种。”
谢步方并没有动怒的意思,相反还是点了点头。
“小侯爷说得有道理。”
谢步方浸淫在后厨多年,自然也知道这八宝珍味鸡里的油腻。只是因为平日里的食客们日常饮食多是寡淡,所以多放了些油也少有人能够品评出来,没想到这京城太岁倒是一语揭破,这令谢步方不免对夏丰安高看了一眼。
这八宝珍味鸡的油腻问题困扰他已久,谢步方赶忙向夏丰安讨教有没有什么解决的良策。
夏丰安双手一摊,“谢大厨可算是难为我了,我也就嘴上厉害,哪懂你们后厨的东西呢?刚刚也只是信口胡说而已。”
夏丰安当然只是信口胡说而已,他是真的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够把这八宝珍味鸡的油腻解掉。或者换句话说来,如果他知道的话,他早就施恩于谢步方了,看谢步方的面相,这人肯定是那种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标准好人。反正自己此番只是为了找个长期饭票,真说起来的话,太子府还未必比得上汇珍楼呢。
不过这话落到谢步方的耳朵上就变成了谦虚推托之词了。毕竟夏丰安提到的什么裹粉,油量之类的问题都是自己曾经亲手烹调时发现过的问题。
以夏丰安的侯爵之躯,如果不是有心涉猎的话,是决计不知道这些问题的,所以看来问题应该是处在灶台和油料上的选取,这两点大概就是八宝珍味鸡的症结所在。
夏丰安没有给出方法,谢步方也是不恼,即使是他自己平日里也一直是技不外传。
谢步方自然能够理解夏丰安缄口不言,只盼望着日后有朝一日能够施恩给夏丰安,让夏丰安传授自己如何改进八宝珍味鸡的法子。
而后谢步方朝着武潇以及在场的列位公子拱手行礼道别,领着身旁几个惶惶恐恐的帮厨一起又退回了后厨。
夏丰安见到这一窝子人离去之后,也是长舒了一口气。
虽然他们是这场宴会的意外情况,但是总的来说无论是人设还是剧情,多少都是还在夏丰安的意料之中。
用超前的知识碾压落后社会生产力背景下的技术工种,简直是穿越者们屡试不爽的优秀法则。
夏丰安摸回自己的椅子准备坐下,就在刚刚,那两个翰林院编修家的儿子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跑到了另一桌,只有杨德还是一副潇洒自如的模样,一边吃着菜一边看着夏丰安唇枪舌剑。
夏丰安也很纳闷,他本来只是准备被拿来当成嘲弄的丑角来换取一份长期饭票。
但是开席之后,武潇却似乎没有什么搭理自己的打算。刚刚发生的种种都是这周国栋和杨德城门烧火,殃及自己这条池鱼而已。
今天这个清明宴,不会真的是和自己没什么关系吧?
望着旁边这个还在大快朵颐的胖子和那个已经不知道消失在哪里的瘦猴,夏丰安如是想道。
另一边。
“夏侯爷果然有些见识,这可是我第一次看到谢步方谢大厨被人说教,真是快哉快哉。”
武潇一边洋洋大笑,一边抽开了夏丰安对面的椅子轻巧坐下。
还在往餐盒里装东西的夏丰安一愣,刚刚自己还觉得今天太子爷请自己吃饭没什么打算,这下子便就坐在了自己的对面。
当然更尴尬的莫过于先前和太子爷同桌的吏部侍郎儿子那一批人。夏丰安和武潇的位子自然不能够借的,杨德那家伙此时更是吃得欢快,这三人你看我我看你,谁也没有迈出脚去占住那最后一个位置。
“太子爷,我们这一桌其实已经吃了个七七八八,要不您还是跟他们一桌吧?”
夏丰安指了指武潇原先的桌子说道。
既然武潇今天没有要作弄自己的打算,那么夏丰安自然不想跟太子爷坐在一桌。他知道自己身份的特殊性,太子显然还不够给自己带来荣华富贵,这样的话,倒还不如离得远远的,少些拘谨。
可谁知,武潇摇了摇手。
“无妨无妨,刚刚那一桌饭菜已经足够,现在又听到夏侯爷所说高论,更是不甚快活。早就没有什么肚饥之虞了。这样吧,不妨我们来赌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