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新世界
大明天启五年五月十八日的夜上,洁白无瑕的明月悬挂在清澈透亮的天空上,一丝月华从圆月之上轻轻剥落,落在了紫禁城宫殿的琉璃觚棱上。
现在虽是夜半子时(大约凌晨的12点),禁宫深处的宫殿却依旧是灯火通明,恍如白昼。
紫禁城地面上的人影像是一群乌七八黑的蚂蚁一样,围绕在宫殿中心正后方的一处建筑物内进进出出,慌乱无序。
此时此刻,朝廷第一权阉,时任司礼监秉笔太监一职的魏忠贤踏步走出乾清宫宫门,没有离开,反而是在宫外一片丹墀(平台)上徘徊。
时至五月,现已是夏仲时节。
夜晚的阵阵冷气,抚平了魏忠贤内心深处不安的躁动,两旁发涨至极的太阳穴也因受到冷气的刺激而不再那么的闷痛难忍。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大口空气,试图将体内胸中闷热而又焦躁的气息呼出体外。
玄武门上的云板声夹杂着宫廷外面长街上更夫一慢二快的打更声,越过朱漆宫墙,传入乾清宫中,魏忠贤刚沉到肚子里的心一下子又被提到了嗓子眼中。
奉圣夫人客印月此时被一群宫女簇拥着从乾清宫内殿走了出来。
她原名客巴巴,北直隶定兴县人。万历三十三年入宫,后成为皇长子,当今天子天启皇帝朱由校的乳母。
在宫庭中待久了,受内庭文化的熏陶,便向当时宫中到过内书堂读书的老宫人讨了个雅名,取名为“印月”,后来在宫中便改了名字,之后一直用客印月一名做事
奉圣夫人客印月出了宫门,便望老相好,早已结为对食夫妻的太监魏忠贤站在殿外丹墀上傻傻站着。风情万种地向着魏忠贤抛个媚眼,却没有得到回应,便不禁暗骂了一声:
“忒,真是个呆子!”
……
明天启五月十八日是个非比寻常日子。在这天,天启皇帝朱由校一扫往常蜗居内宫,玩弄木工械具的颓废习气,协同朝廷的文武大臣亲自前往位于皇城之外的方泽坛祭祀江山社稷。
天色微明,天启皇帝便已起床用膳。用完膳后便在左右宫女的服侍下褪去在内宫中常穿的纯素色葛衣,换上只有在重大庆典的场合才会穿着的衮冕服。
衮冕又叫龙卷衣,分为衮与冕两部分。朱由校穿着的这一套是代表着皇权地位至高无上的十二章袍式朱色缂丝衮服,缂丝是苏州府特有的贡品,衮服由上衣和下裳两部分组成。饰有龙、日、月、星、辰等十二种带有皇帝威严图案花纹。
冕是前后各垂下十二串五彩旒的玄色长板。
不过这些都只是大明会典中记载的典章制度了。
自天顺朝之后皇帝正式的庆典礼服便改为了圆领右衽的袍制服。
这种袍式衮服,不再采取之前上衣下裳制也不需头顶着玄色的玉板十二旒。
服饰都经过一番贴合实际的改良。
朱由校至今还清晰的记得在万历四十二年由祭奠其皇曾祖母,万历之嫡母李氏而召见的一场朝臣会典时当时的万历皇帝便是身着红七巧云纹缎绣十二章袍制衮服,腰围玉带,头戴一顶乌纱善翼冠。
在宫中南熏殿秘藏的各代皇帝画影(画神像)也大多是如此。
及至平午(正午12点),朱由校拖着疲倦的身体才得以返回宫中。
路过太液池时朱由校恰好兴致大发,便想邀张嫣张皇后一起去西苑游玩。可张皇后对此并无太大的兴趣,申时过后便告辞回宫。命令两名身边服侍的小太监留下陪皇帝游玩。
这两名小太监分别叫做高永寿,刘思源。其中高永寿被宫人称为高小姐。因生得丹唇秀目,面容姣好宛如处子一般,因此很是受朱由校的宠爱。
得到皇帝恩宠的高小姐,自然是与皇帝乘坐同一条船。
这天下午,魏忠贤与客印月一同陪在皇帝的身边,看得朱由校玩得甚是疯狂,便不再继续盯着他,命令几个贴身的小太监看住朱由校,便在不远处停岸在浅水区的大船上继续吃酒,同客氏一起寻欢作乐。西苑池上的朱由校则是亲自驾驭一叶扁舟,举起双桨,朝着水深处荡漾。
西苑里日光渐微,日入西山。硕大的荷叶在水面上疯狂摇摆,众人的嘻嘻声从水深处传来。
忽然一阵狂风拂过水面,喧哗声,惊怒声,充斥在西苑里。
宫女们见皇帝落水顿时六神无主,面无人色,在一旁吃酒寻欢的魏忠贤见此便是一个鲤鱼打滚,跳入水中。天启皇帝朱由校被最先游至身边的管事谭敬所救。可怜而那两名正值风华正茂的小太监则成为了水中之鬼。
“皇帝怎么了!”
“启禀魏公公,陛下只是落水受惊而致昏厥,本身并无大碍。”殿外的魏忠贤回想起之前太医院御医的诊断,其中并不觉有何瑕疵,可皇帝昏迷了这么长的时间了,为何还昏迷不醒!
客氏见他还在那呆着,随后便,风姿绰约、姿态妖娆地挪到他身边,见其并未发觉,就想吓唬他一番,待她动作未至,便有一太监从乾清宫中急急忙忙跑了出了,附在魏忠贤耳旁低语。
魏忠贤此时转过身来,用他那尖哑独特的声音对着老相好客氏低语道:
“夫人,皇帝,他醒啦!
……
北方春天的是多变而又短暂的,春季的风霾刚刚退去,气温便骤然提升,乙丑年的夏季比以往的年份来的都更为早一些。京城中长居于此的老人们纷纷换下早先遮挡风沙的小帽,带上现在更为清凉通透的网巾。北京城街道上随处可以看到一些善于生计开源平民百姓们在自己房屋前后支的财富棚,用来与人交换各家所需的一些日用物品。
羊肠小巷子外,桂花树下,天桥边,人们如同过节一般,聚在一起,处处可见在热闹、繁华的集会。
道观外,寺庙边,还有来自西洋大胡子传教士所开办的教堂,更是人潮人海,热闹非凡。
这一年是牛年,对皇家来说是个具有喜庆意味的日子。
当今坐得龙庭,继位大统的是天启皇帝朱由校。他是万历皇帝的皇长孙,是泰昌皇帝的庶长子。
泰昌元年,继位不过月余的皇帝朱常洛骤然驾崩。紧随先帝万历皇帝驾鹤西去,留下一众的孤儿寡母和一帮满脸惊愕的朝廷大臣。
凭借着早前在万历朝坚定拥护身为国本的太子朱常洛,东林党人便与万历,郑贵妃,福王阵营泾渭分明。
泰昌皇帝朱常洛暴毙后,又紧随在移宫案中,从嚣张跋扈的西李选侍手里夺回了泰昌皇帝继承大统的遗脉,再加上拥立皇太子朱由校登基从龙之功,这个由失意朝臣建立起来的,发迹只有二十几年的东林书院,无论是从势力还是威望上早已远迈齐、楚、浙赫然成为天启初年的朝野第一大党。
紫禁城东华门处有一大殿,名曰慈庆宫。这是先帝泰昌嫔妃二李选侍之一的东李庄妃的宫寝。慈庆宫的后院东侧的一处偏殿内,居住着当今陛下的唯一胞弟,在天启二年被册封为信王的五王爷朱由检。
十八日的深夜,朱由检偶闻他的皇帝哥哥突然落水,便在勖勤宫的一间屋子了为当今的皇帝,他即位大统的哥哥朱由校,祷告祈福,寻求列祖列宗的保佑和庇护,好让皇帝陛下身上的邪魔荡尽,身体安然无恙。
——
与此同时,五月十九日丑时(约摸凌晨1点),山海关二百里外,宁远新城。
城里,家家户户的房门紧闭,门前无一例外的挂着或白或红颜色的纸灯笼。
随着前线战事接连不断取得捷报。
曾在广宁大败后所丢失的故土如锦州,松山,杏山等城堡不断地被明军收复。
“光复疆域二百里,从此宁远为内城”。
不过,时任宁远提刑按察使司佥事兼兵备副使及右参政(地方整饬军事的长官,正四品)的袁崇焕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他清晰的认识到朝中的形势朝着对他不利好的方向发展。
目前东林党人在朝中已是一党独大,而内廷又被魏,客氏一伙人所把持,恩师孙承宗又被两方所孤立,这对于他在关外的抗虏事业来说极为不利。
朝中靠山将成暮日西山,也许只有审时度势,投靠新兴利己的势力才能在关外实现忠君报国,建立功名的伟业。
宁远城内的宵禁还未解除,巡逻的士兵敲打着梆子在城内的巷道里徘徊。街头满是披坚执锐的值夜士兵还有木牍印刷的戒严布告。
城外,从辽东各地逃难而来的难民们在坚实厚重的城墙边上聚众取暖,乞求明天兵老爷们大发慈悲地让其入城。
城墙上巡逻的士兵,一脸冷酷的看着这些饥民,乌压压一片。
灾年里,人如蝼蚁命如草芥。远处的原野上,火星若隐若现,夜风吹拂,带来异常的肉香。
城墙上值夜的兵卒猛然惊醒,心中连忙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将目光从远处收回,重新注视着城墙下的一切。
警惕着明天可能与饥民们的争执而出现的暴乱。
想到此处,更是不由地握紧手中的长枪,在这个亦是乱世的饥荒灾年,手中的兵器和个人的武力就是吃皇粮的资本。
城墙下,还未成年的娃娃爬在在母亲怀里因不堪忍受的和寒冷饥饿而哭乱喊叫,幸存的汉子因伤寒的折磨蜷曲成一团在痛苦地呻吟着,其他的则是因失去家人的痛苦而凄厉喊叫着。
灾年里的每一次哭泣,都代表着曾经活生生的一条生命在现在的离去。
星光灿烂,月色清凉,今晚的星星格外地明亮。
又是一个饥寒难耐的夜晚,不知道,又有多少人能够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