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 一切的开始,第十一节
蔡世子与其他人道别时,便注意到高旭的窘迫,便先笑道:“师君不必放在心上。朝堂上政见不合是常事,阿翁明白的,只是这次当着你们的面,阿翁一时下不来台,倒不是真与我生气。待些时日,我便能回来了。”
世子说到这地步,高旭还说担心就不免有些惺惺作态了。他向蔡世子拱手作别,承诺将来与君相见再把酒言欢。
之后,高旭去往曹国拜见许太主。还在秦中时,他便有听闻曹国虽是曹襄公当政,实际上却是许太主把持朝政,当时便有想法:若想结盟曹国,拜见曹襄公倒不如直接去拜见许太主。只是白和坚决不许,叫他到了曹国详细探究,届时再做处置。
到了曹国高旭发现事实如传闻所说,曹襄公被许太主和她的母家势力压制,不得掌权;但他同时发现,这个曹襄公性格坚韧隐忍,绝不是甘于人下之人;再一打听,曹襄公一年多前便做出持节调兵的事,要说到现今,他在朝中和军中还没有建立了一批自己的亲信,高旭打死也不相信。之所以还没有完全掌握政权,恐怕还差一个机会。为此,他不征求高阳旧部长老和云丘牧天的同意,便擅自做了个决定:助曹襄公掌权,换取曹国围攻东方的机会。
曹襄公早忍受不了许太主的压制,只是摊牌还差个导火索,如今高旭有意要和他合作,他岂会拒绝。两人私下商定,很快,便把目光放在许太主的侄子武宏君的身上。
武宏君最近很烦恼:不知怎的,他侵占城东的那片地因暴雨被淹了,这也罢了;偏偏雨水冲垮田堤,冲毁了安道君的田地。早先自己与安道君争田地,因他是曹襄公眼前的红人,姑妈叫自己别与曹襄公争锋,忍让一时,这田地才给安道君抢了去。本来旧恨在心,这安道君又不知怎么不安分,偏要说是自己有意冲毁了他的田地,日日使人在自己家门口折辱自己。武宏君是父母的老来子,一出生,姑妈便已是曹国太夫人,打小让人捧在手心长大的,怎么受得了这种气,便一气之下与安道君闹开了,直闹到曹襄公面前。
许太主知道此事时已经晚了,曹襄公一番雷霆之怒,将武宏君与安道君的私人恩怨上升为党派之争;许太主虽气侄子受不了气,可看他一大把年纪了,在自己面前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也不忍心再责骂他了。
待武宏君哭够了,许太主才细细问他此事,听闻曹襄公在半月之前特意去神台拜见了一次,又联想到这次突然的暴雨,便一切都明了了。她深深叹口气,叫侄子辞去官职,在家安分守己,或许可保此生无虞。
之后便是芮国,可高旭未在芮国停留便离去了。原来高阳旧部长老早已派人前来游说芮国君,没想到芮国君打断使者,只一个劲询问高阳至宝——圣灵石何在。使者认定芮国君不能合作,便派人给高旭留了信,径直回高阳旧部述职去了。
高旭离开芮国后,转而北上回到秦中。
再说白和,自高旭离开秦中后,一直担心他的安危,虽然每日高旭都有派讯蝶传讯,但心中担忧仍是丝毫未减,且随着时间的流逝,这担忧越发严重。
除夕之夜,白和作为家主在外忙的脚不沾地,待得天明才好不容易回来休息,便见到高旭坐在榻上,手撑着头忍不住打瞌睡,他忙走过去,推了推高旭叫他上床去睡,谁知高旭迷迷糊糊抱了他下,道:“阿忧,我回来了。好困,我回驿站去了。”
白和想留他,还没来得及开口,眼前就不见人了。他到底是没想清楚这是场梦,还是现实,就挨不住困意睡着了。将将睡了不到片刻,又听见门外争吵的声音,直把他从昏睡中吵醒过来。
白和有些生气,他管束侍从们很严,从未发生过这种在主君门前大声争吵的事,因而心里动了怒;偏偏房中又没有其他人,只得忍着气去开门。
“你们在吵什么。”
“阿忧!”
“大兄!”
白和愣了下,面前便有两人扑过来;高旭顾及着对方是个女孩子,没想到略一迟疑就被推开了,只得恨恨地看着那人扑到白和身边,挽着他的手臂撒娇。
“回来了?”白和揉揉妹妹的头,眼睛却盯着眼前的人,总害怕是梦。
“我昨晚不是来见过阿忧吗?”高旭笑得灿烂,伸手去探白和的额头,“是不是没睡好啊?要不再去休息会,我在一旁陪你。”
“你还要不要脸啊?半夜偷摸进人家房间,你们灵主知道不驱逐了你!”白秐从白和掌下抬起头,对着高旭撇嘴瞪眼。
“无虑,不可这样无礼。”
白和从未见白秐当着外人面说过这样没有礼貌的话,可见她真是被高旭气疯了;又见高旭眼底一片青黑色,心里有些心疼,便哄无虑回房去。白秐不肯,扯着白和袖子不停撒娇:“大兄,大兄。”白和却不肯依她,还是叫她回房去,虽然语气温和,态度却没有丝毫改变。
高旭不待白和询问,自己先说:“我记得你的话,可没有主动去惹这丫头。刚才我过来,正巧这丫头也过来了,阴阳怪气对我说了好些话,我看不惯她那样子,才回了几句。”担心白和不相信,高旭又补了一句,“我真没惹她。”
“我怎会不信你。”白和也没追根究底地问白无虑到底说了什么话,他相信若是重要的事,高旭一定会告诉他,若是一般的胡话,知道不知道倒也没那么重要。
“不要说那丫头了,你再去睡会吧。我记得天亮你才回来,这才不到两个时辰,快去休息,我在旁边等你。”高旭推着白和往房内走,“快去睡觉,你看眼底一片青黑,肯定是没睡好。”
“不睡了,我已经醒了。”白和转身拉住高旭,见他精神倒还好,便放下心来,“此次出使各国可还顺利?我听你传来的消息,曹国君突然变卦有伤到你吗?”
“曹冉还伤不到我。不过也奇怪,那日我和他大吵了一架,本以为照他的性子,不羁押我也不会让我好过,没想到倒是恭恭敬敬送我出国了,可能是良心未泯吧。”高旭道,“不管他是什么原因,我不喜欢他这人,独断专横,和许太主比起来差一大截呢。而且,你知道吗?曹冉居然想以抄没大商贾来充实朝廷,真是让我长了见识。商贾没违法,朝廷凭什么抄没私产?”
白和愣了下,抄没大商贾私产的确狠毒,但却是打击大商贾最快的手段,因此问道:“海界是如何对付大商贾的?”
“为什么要对付大商贾?私产如是正常收入,是受律法保护的。而且,海界的税赋,好大一笔都是从贸易上征收的,没了商贾,海界的税赋也没了。”
“我上次也有问你,海界贸易发达,大商贾在经济上有不俗的实力,势必会影响到政治。海界不打击大商贾,那是用什么方式对大商贾加以控制的呢?”
“不知道。我在海界都是跟在师傅和长老身边学法术,这些真的没留意。阿忧既然好奇,我问问师傅和海王吧。”高旭伸手挂到白和身上,撒娇道,“阿忧每次都把我问倒,感觉好没面子啊,可我真的不喜欢朝政,细碎繁琐的我好头痛喔。”
——真是撒娇怪!白和搂住这亲亲热热的人,本想安慰他几句,可看着高旭皱着鼻子苦恼的模样,他又笑了起来,觉得不逗一逗都说不过去,遂道:“许太主一介女儿身都能执政数十年,你一个男子说学习朝政头痛,羞不羞啊?”
“阿忧这就是歧视了!有些人天生就是政治家,不用教都会这个,就像许太主和阿忧一样;有些人就是不喜欢朝政,听见就头痛,就像我。我只想当一个仗剑走天涯的侠客,搞政治真的是太为难我了!”
“好,真是太为难你了!”白和看他趴在自己身上没有要起的样子,还是担心他没休息好,“这么困?是要再睡一会吗?”
高旭闭着眼摇头道:“不睡啊,我来找阿忧玩的。阿忧,你们早饭好了没?我赶了好远的路,昨晚回去太晚,都没得东西吃,现在好饿啊。”
“今天是大年初一,厨房不开火,饭菜都是昨天剩下的,我去看看有些什么,点心也给你拿些好不好?若是有特别想吃的,我让小厨房单独做吧。”
“不用特别劳烦了,端些糕点来就行,只是要甜口的,不要咸口,咸口太奇怪了。对了,我最近有些嗓子痛,可能是上火了,厨房若是有绿豆海带汤,阿忧也帮我带一碗吧。”
自来了秦中,高旭总嚷嚷着上火了,要煲凉茶喝;白和起先对“上火”一词十分茫然,后来明白是住在大海的人体内容易湿热不散,自此,炉灶上的汤水便从未间断过。“绿豆海带汤没有,现在也不是吃这个的时候,我给你弄些莲藕排骨汤可好?”白和哄他歪到软塌上去歇息,“你乖乖地在这躺会,我去叫人端些饭菜来。怎生这么喜欢甜食,我以后和你吃饭要改口味才行呢。”
“阿忧不需要吃甜食,阿忧就够甜了。”
“又来了是吧?”白和瞥他一眼,意思是再说这种肉麻话他就不客气了,高旭忙讨饶道,“我这就撕了这张嘴,阿忧一定要饶了我这条狗命。”
等白和一出门,高旭却是清醒了,后知后觉地感到两颊发热,耳朵也烧的厉害,明明这次白和没有搭腔,他还是红了耳朵,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他耷拉着脑袋,用手捂着耳朵,想起这里是白和卧室,便觉得格外不好意思起来。等白和从厨房回来,房内已空无一人,桌台上压着一块丝帛,写着:“我回驿站了,明天再来找你。你昨晚睡得晚,今早又被吵醒了,肯定也是累得慌,快些补眠吧。”
高旭说是第二日来找白和,其实因为通关手续的复杂,高旭在驿站待了好几日才得以再次拜访白府。他进了云心斋书房,见白和正站在书架前翻书,瞧见他了,微微一笑,他也冲白和一笑,便坐在一旁椅子上等待。伺候的侍女不用吩咐,早端来茶点摆在高旭身边。
白秐自从被白和劝说之后,真的再也没有与高旭当着白和面起过争执,当然,这意思是,在背着白和的时候,例如,高旭出云心斋之后,白秐便会带着一帮侍从找高旭麻烦;高旭也不是逆来顺受的人,在经过三次堵截后,高旭不堪其扰,吹起一阵风卷走白秐,两人彻底做个了断。
白秐虽被掳走,却不惊慌,仍旧甩着狠话道:“你敢对我做什么!我大兄是不会放过你的!”她望着高旭,那双褐色的眼眸连眨也没有眨一下,毫无动静的双眸如同风平浪静的海面,风平浪静底下危机重重,她在嘲笑他根本不敢动手。
——这臭丫头,还是这么会激怒别人。
高旭瞧着那双嘲笑的眼睛,心想如果他真敢揍白秐一顿,白和虽不至于不放过他,但很有可能会生气,便放软语气道:“我敢对女公子做什么,该问女公子想对我做什么?”
白秐见这个男人服软,果然如自己所想,鄙夷地笑道:“虽然你是琉州使者,可你现在作为,称你一声师君倒是辱没了琉州各位长者。说到底,你不过是个以色侍君的男宠,现今看你还有几分姿色,我大兄还宠着你;等你人老色衰……”
“男宠?”高旭吃了一惊,不过,很快,就大笑起来,而且打断了白无虑的话,“既然我只是个男宠,女公子又为何屡屡找我麻烦?岂不是自降身份?”他眼睛一眨,转而笑道,“恐怕在大公子心中,我不是男宠这么简单吧?”
不给白秐说话的机会,他又抢着道,“你大兄可不把我当男宠,他想和我在一起,就像琉州灵主和海王在一起一样,一生一世一双人。而且,我们已经商量好了,虽然女君你脾气不怎么好,不过如果有一个像闵君这般脾气温和的孩子,我们也会过继的。”
“你休想!”白秐咬牙切齿道,“我告诉你,我大兄有个好友叫做高旭的,乃是高阳太子,云丘牧天当年还是他侍从呢。你说若是他知道你勾引我大兄,会对你怎么样?”虽说高阳太子失去踪迹,但云丘牧天尚在,牧天承高阳王的恩情还在,这名头还是可以吓唬人。
高旭终于看穿了这纸做的假老虎,面上笑意更深了:“我倒不觉得他会对我怎么样。或许看我英俊潇洒,稳重大气,兴许高阳太子与我一见如故,还会牵着大公子的手送到我手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