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历史军事 秦荃战记:失败的历史

章三 侬本多情人,第一节

  百灵端着药碗走入内室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两界山救回来的男子不见了,忙放下药碗四处找寻,最终在廊下看见这人一身单衣地坐在栏杆上。他的头发细密蓬松,好似一团云雾般笼罩在肩上,就如他这个人笼罩在无法驱散的忧郁中。

  “你身体还未好全,不能坐在这风口上。”百灵唤他。

  那人转过面来,如画的眉眼低垂,轻声道:“多谢姑娘关心。”百灵被他瞧着,只觉得心跳加速,两颊也略发烫,忙低下头来,嗫喏道:“不必。”说着她又觉得不对,急急地补充道,“我是说,这是我该做的。”她不去瞧那人,抚着胸口暗想:这世上,怎么会有人生的如此貌美?幸而是个男人,否则该是诸国传说中的魅惑世人的狐狸精了。

  “汤药在房内,快进去喝了吧,等会凉了就要苦了。”百灵低着头,背对着那人快速说道,“我还有事,等会来拿药碗。”话不等落,她便抚着胸口忙忙跑远了。

  百灵紧走了几步,感觉已不在那人视线范围内了,方停下来抚着胸口给自己顺气。停了一会,又提着裙角向前跑去。

  “嗨,我去见那个人了,生的真美。他冲我一笑,我就感觉心都要跳出来了。”

  正在修习茶艺的小姐妹们听见百灵叫喊忙围上来,七嘴八舌说道:“对吧,像妖精吧,会蛊惑人心的那种妖精。”

  “你们在说什么啊?什么妖精?”卫武从院外走进来,便听见小姑娘们嘻嘻哈哈的笑声,她满怀好奇地凑上来问道。

  “阿水,我们在说你救回来的那个人,你救了个男妖精啊!”

  “男妖精?”卫武伸头向她们所说的院落瞧了一眼,只瞟见半截未收回的衣角。自神树死去,秦中又与琉州闹翻,师君们也不愿意过多涉足北地,以致北地常有自己不受上天庇佑的凄凉之感,故每遇灾害,便献祭一至数名少女到两界山,名为嫁予仙人的新娘。卫武途经雾障时见到这些被妖魔啃食的少女,忙出手救了出来,可北地认为她们没有被云中接纳是因为她们诚心不足,又选了少女送去两界山。卫武深感凡人不可理喻,便将救出的少女置于两界山中的灵虚峰。前几日她照例前往两界山搜寻少女的踪迹,发现这人倒在灌木丛中,见其昏迷不醒便救了回来。

  她想起那人的面容的确俊美,遂笑道,“是太美些,但也不至于像妖精吧。我之前在大陆时,听游方的歌女们说,秦荃世家的白大公子,见之忘俗;历练的琉州师君也说,海界三公主当为天下绝色。你们若是见了这两人,也要说人家是妖怪不成?”

  “真有那么美的人吗?阿水你见过他们吗?我们也好想下山去见一见啊。”小姑娘们七嘴八舌,“你说我们相遇,会不会发生一场浪漫的爱情呢?我看中了他的美貌,他看中了我的善良……哎,要你管啦,长得那么美,是男是女我都可以的。”

  “不要我管是吗?那今天不要换药了,等下给你们熬一锅清心汤,清清你们这胡思乱想的心。”不知何时,吴圣手站到小姑娘们的背后,不顾她们的惊慌尖叫板起脸训道,“你们若是不在背后说人闲话,会被吓到吗?还不都安静些,明神宫都要听见你们的叫声了。”吴圣手乃西邙医家门人,听说北地的恶行后立即收拾药箱前来两界山为这些女孩治疗的。

  “吴圣手惯会唬人!”小姑娘们才不害怕,扯着她衣袖撒娇道,“圣手,您去瞧瞧呀,就知道我们不是说假话啦!”吴圣手被她们牵扯着拉来推去,头晕得很,“嗐”了一声道:“一个个都是大姑娘了,说这样的话羞不羞,你们不害臊我都替你们臊死了!”

  “圣手怎么说这话?大陆常说知好色而慕少艾,意思是情窦初开就会思慕美貌的人,这是十分自然的事,怎么圣手要为之羞耻呢?”卫武假作不解道。

  “哎呦,我的姑娘欸,您就不要添乱了!”吴圣手忙按下卫武,生怕其他人又跟着起哄来,“老身可看出来了,这都是姑娘您挑拨起来的。麻烦您去把药碗取回来,这些丫头我全带走了,莫在这添乱了。”小姑娘们还待挣扎,被吴圣手嫌弃啰嗦,全部带走给她磨药去了。

  卫武想问自己可不可以不去,她不想见那人。

  起初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救了一个什么身份的人回来,直到为安抚对方被噩梦魇住的心境误闯入对方的识海中。

  那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与黑夜不同,没有丁点光亮,就好像身处一锭化不开的浓墨中。在这异域里,她所有的灵力都失效了,没有刀让她很不能适应,只好站在原地调动一切感官“观察”周遭的环境。半晌,她听见水滴声,脚下也感觉有水流动,但黏糊糊的,她闻到空气里有浓重的铁锈味,冷涩的让人呼吸不了。水滴、粘稠、铁锈,她意识到这一切时,那水滴声也似乎不对劲了,一滴,又一滴,宛如半夜的更漏听的人心里发毛。

  周围不断有肉体倒地的笨重声响;她感觉有人从她身边冲过去,带起一阵劲风冲开面前厚重的血雾;突然有人振臂高呼,一阵呼声响应,更多更远的呼声相应。

  突兀地,她的视角变了。她似乎被谁带离这个地方,破空而起的大风和黄沙遮掩了她回头的视线,双眼干涩地发疼,她还是紧盯着城墙上引落天雷的黄袍道人。她并不怨恨别人,准确说她绝不会恨牧天,但此刻她确实感受到一股钻心裂骨的疼痛和山崩海啸的仇恨,而这烧红了眼的仇恨直指掐断黄袍道人脖子的牧天。

  她一下子弹跳开来,望着病床上的人五味陈杂:“我好像救了我未婚夫的仇敌。”

  正是因为这点,她不大愿意再见此人,但如今看来,似乎是避不开了。

  “药太苦了吗?”卫武看着桌上摆着的药碗,还剩大半碗苦汤药。这人外表一幅忧郁贵公子样,私底下却会怕苦吗?感觉甚为有趣啊,她抿嘴笑道,“柜子里有些玫瑰露,我倒些来给你润润口如何?但药是不能不喝的。”

  水晶瓶里装着的玫瑰露,晶莹透亮且香味扑鼻,是巴国进贡的贡品。卫武年纪稍长后就不爱这些了,平日连茶也不饮,只喝凉白开解渴,只有牧天还当她是没长大的小孩子,每月不嫌厌烦地送过来。卫武回头想问问这人的口味,只见他死死地盯着那只药碗,仿佛生死对决一般,最后一鼓作气闷了下去。卫武微笑着转了头,给这位怕苦的漂亮朋友多倒了些玫瑰露。

  “我叫阿水,你叫什么呢?你这几天半醒不醒的,她们都是漂亮公子美人公子地乱叫。”卫武将玫瑰露递给他润口。

  “叫我无忧就行。”

  “无忧,无忧。”卫武口中念了几遍,心里的愁绪更浓:向来受宠爱的子孙对家族的覆灭最不能接受,复仇的念头也最深。实话讲,她做佣兵时最不愿打交道的就是这类人,从众星捧月的娇客一下子变成无人过问的流浪儿,旧日时光有多温暖,复仇的怨恨就有多深,而且这仇恨随着时间的流逝只有愈深愈疯狂,最后就像狂蟒[1]一口吞噬了天地也吞噬了自己。她不希望牧天被这样的复仇者缠上,只能寄希望于对方尚有亲人活在世上可减一二报复之心,“您家人肯定很疼爱您吧。在外待这么长时间,不需要给家里寄一封信吗?我们这里也养信鸽的。”

  “那麻烦您了。”无忧道,“家里其他人都好说,只是我有一个小妹,若她不知道我在哪儿会担心的。”

  卫武点点头,说等他写完信便会帮他寄出信件。收回药碗时,她的手指无意触碰到对方,让人吃惊的是那天他身上压倒人的悲伤与仇恨消失的无影无踪,有如潮水般飒地退去,一点踪迹也没留下。

  “怎么了?”无忧笑着问她。

  “不,没什么。”卫武忙摇头道,“你可不要再去风口坐着,别看你现在能走会跳,其实底子虚的很,全靠汤药吊着。”

  她端了药碗出来,却留了一个监控术在这,一则这人身上的仇恨消失地莫名其妙,让人难以安心;二则牧天大哥掐死黄袍道人的事……她得防着其他人知道。

  与过往的云中牧天不同,此任的牧天是凡人担任,故而并不能让云中上下服众,尤其是行使监察之权的西邙夜枭。她喜欢牧天,自然觉得牧天哪哪都好,但是在西邙夜枭眼中,牧天却是哪哪都有问题:凡人出身代表他会有私欲,灵力极盛极恶代表他不可控,母国高阳代表他与东方氏族有私仇……以上种种,无一是处。

  若是让夜枭知道牧天杀害了凡人,此事绝难干休,她不想赌夜枭和长老团对此事的处理结果,甚至不想了解牧天杀人的原因,只想尽可能隐瞒此事让越少人知道越好。

  [1]狂蟒:传说中吞日噬月的妖怪,因贪念难以满足,最后吞噬了天地也将自身吞噬了。

目录
设置
手机
书架
书页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