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界山常年雾障缭绕，迷雾不散，山林间昏暗无色。凡人听闻此处总是以为这是一座山，其实不然，这一带山脉蜿蜒长达八百里，山中毒蛇野兽无数，妖邪鬼物也无数，又兼之林间阴暗湿冷，无人胆敢造访。大荒时期，仙人从西方而来，越过这八百里毒气雾障来到人世；大释发布诏令不许仙人扰乱凡尘，他们又翻过这处回到故乡，故而凡人称此处为“两界山”。一辆马车从迷雾中纵向而出，仔细看，拉车的马轻飘飘的，好似纸糊的一般，轻飘飘地驶在云雾上。

　　两界山下倒是好天气，朗朗白日，清风习人，水流从高百丈处冲刷而下，形成一道蔚然可观的瀑布；灵虚峰便坐落在这瀑布旁边，伸头望去，瀑布便是从耳畔激动而下，云雾缭绕，水汽蒸腾，好似仙境一般，但旁人看这山庄却是危险的很，挨着瀑布悬空而建，只恐水势稍大，便将整座山庄冲毁了。但不管怎么说，这时间正是午睡的好时候，灵虚峰在这暖阳清风的笼罩里，结界减轻了瀑布激昂的水流声，静悄悄地，也好似安睡了一般躺在群山怀抱之中。

　　马车驶至灵虚峰一梦山庄，稳稳当当停了下来，车帘自然而然地拢在一旁，坐在车里的主人从中走了下来，只见他向马车一挥手，那马匹和车辆一起变作一张薄纸飞入他袖中；从马车中飞出的两个小纸人变作一童子一童女跟在其身后。

　　山庄深深院落之中，女孩们搬着簸箕和剪刀来到腊梅花下，牵着梅花枝一朵一朵地剪到簸箕之中。女孩们活泼，剪一会梅花便开始说起话来，清亮活泼的声音摇曳在清风之中。

　　“这时节该举办春祀活动了吧？在两界山太久，都有点记不清日子了。”百灵皱眉道。

　　“你说你记得清什么！”黄衣少女把剪刀一收，弹了下百灵的额头，笑她，“阿水前些日子还特地往西邙带了历书来，你都是不看的吗？”

　　百灵摸摸额头道：“哪是我不记呢？这里每天都一样的日子，逢年过节也不放个鞭炮剪个花热闹下，真分不清哪天是哪天。”

　　“就你有理！”黄衣少女道，“等三月初我们去了西邙，到时候你想放炮就放炮，想剪花就剪花，绝不会让你觉得日子无聊。”她说着说着声音慢了下来，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我们可是走了，阿水却要在这过一辈子呢。”

　　“那我们一起举办春祀活动吧，给阿水一个惊喜！”百灵笑道，“阿水最爱热闹，肯定喜欢的。”

　　其他人也都赞同，纷纷说起春祀的活动来，一副要把这个春祀办的天下最热闹红火的样子。

　　“你们先别忙！”黄衣少女拦道，“听说南地风俗与北地大不一样，而且十里习俗便有变化，咱们还是打听清楚再办，别让阿水只过了一个热闹的日子。”

　　百灵立即道：“这可简单，咱们去问问无忧公子。无忧公子学识过人，定是知道卫国春祀习俗的。”

　　旁人笑她：“是你想见无忧公子吧？”百灵脸涨得通红，推一把那人，嗔道：“去你的。”

　　一梦山庄外，两纸人已经飞到山门口，“扣扣”地敲着门。

　　“谁啊？”看门的大娘开了门，见了来人，惊呼道，“您怎么来了？是尊者出了事情吗？”

　　那道人道：“不是尊者出了事，但也差不多吧。前日尊者前往云宫念经，守宫的卫士发现有人跟在尊者身后，但那些人嘴紧，怎么也审不出他们的来历。私想着这些人来历不明，须得请阿水回去探查一番。”

　　“阿水在里面下棋玩呢，老妇人这就带您过去。”看门大娘侧着身去关山门，一面搬上门栓，一面说道，“听说姑娘们身体好些了就要去西邙，不能留在这吗？她们都是云英未嫁的小姑娘，这一出去又不好过了啊。”

　　道人见看门大娘栓门艰难，手指向前一点，童子童女便飞身向前从看门大娘手中接过那门栓，在看门大娘手上如有百斤重的门栓在这两轻飘飘的纸人手中却如一根纸糊的木头。“为什么不好过，因为没嫁人？这两者有何关联，不懂。”道人转脸又问，“阿水近来又去两界山捡人了吗？”

　　“有，有的。”看门大娘点头道，“前几日阿水从两界山捡回来一个富贵公子，这……不妨事吧？”

　　“喔？富贵公子，富贵公子。”童子童女对视一眼，以袖掩嘴“嘻嘻”笑了起来。

　　看门大娘没见过这么一幕，被吓了一跳：“这……这它们还会说话？是活的吗？”道人点头回应，“纸人而已。”他手指童子眉心，童子便将所见所闻一一说来。

　　“我们听云雀说山下来了一行人，虽做客商装扮，但行动整齐，行事安静，似西邙长者口中所说的大陆诸侯出行一般。他们吃饭时包了客栈的一层，出手多又霸道，弄得过路的行商都挺不满意的。这行人也围着一个富贵公子，脾气可大了，吃饭时其他人都站着陪在一旁，不敢言语。”

　　“什么富贵公子，那是姑娘！男女不分的东西。”道人收回手，向看门大娘道，“这些人可能是来接这位公子的，嬷嬷不妨派人去打听下，也免别人久等了。”

　　嬷嬷笑道：“这正是了。咱们久居山中，对外界的消息都闭塞不闻了。老妇人记得弥瑕圣手正在山下治病，这就着讯蝶去问问。”

　　院落内女孩们已经换了话题，捧着一簸箕又一簸箕的梅花在那挑拣，百灵捻着梅花闻了一闻，道：“这花很好。咱们今年可多做些梅花糖来吃，无忧公子嗜甜，给无忧公子的那份不能用盐，得要用酒水渍着再用糖腌好。”她话还未说完，就被女孩们取笑道：“你怎么就想着无忧公子啊，莫不是瞧他好看，爱上他了？”

　　“你们这些作死的？谁敢说自己不多关照无忧公子多些，我这就服了她。”百灵撇她们一眼道，“我话都没说完呢，阿水是卫国人，肯定也爱吃甜食，咱们也得给她多备些梅花糖才行。”

　　“我知道吴圣手在桃花树下藏了几坛好酒，咱们找圣手去讨一点来。”

　　“那我也去，圣手最疼我了，肯定会多给我们一些酒来。”

　　“别讨了打来才好。那姐姐们在这挑拣着，我和百灵去挑些山泉水好洗梅花，等洗干净了就等着红玉几个的酒水和盐巴了。”黄衣少女一一分派着，又向红玉她们笑道，“快去快回，别自个偷喝了。”

　　“才不会偷喝，我们这就去啦。”红玉几个小姑娘牵着手往门外走。

　　那厢，两纸人扶着看门大娘紧往门内走，步履如飞。

　　两厢人急着赶着，没想到撞在了一起，“哎哟、哎哟”地捧了头撤到一旁去。

　　看门大娘被道人扶住，好歹没撞跌倒：“姑娘们，你们这是干什么呢？急匆匆地，也不慢点走。”

　　“嬷嬷不也是走的急匆匆的吗？这是要干什么去？”

　　“莫扯，莫扯。”看门大娘看着这帮闹腾的姑娘们，又笑又急，无奈道，“少纳言急着要见阿水，你们都快让着些，耽误了事情等会瞧我不告吴圣手去。”

　　姑娘们也不知是怕大娘口中的吴圣手，也不知是怕耽误少纳言的事情，忙让向一旁，收了方才闹腾的模样，乖巧地向来人见礼。

　　少纳言目送她们离去，突然道：“吴圣手给她们施遗忘咒了。为什么要洗去她们的记忆？大释遗命：不可伤害凡人。”

　　看门大娘也不好再隐瞒：“不忘记那些事，这些姑娘们就活不下去了。头前没有施咒，几个姑娘上吊死了，您是仙人不怕两界山的妖怪，我们凡人受不了啊，受不住就活不下去了。”

　　“太脆弱了。”半晌，少纳言叹道。看门大娘不知他感叹什么，故而没应声，好在少纳言叹完自己又接了话道，“叫北地不要再献祭了，云丘不收凡人，叫他们不要再白白浪费了人命。”他有事要找卫武，说完此话就离开了。

　　待至别山居，他先从月窗往里望了一望，见卫武与一红衣女子对面而坐，两个人在棋盘上争一个犄角，周围或坐或站围了一圈姑娘。卫武一身雨过天晴色的衣裙，长发用一条两指宽的紫色发带束在脑后，浑身不着一点缀饰，正是素净一道姑。卫武聚精会神地盯着棋盘，下手又踌躇，身边又围了一圈姑娘们指点江山，急的卫武大喊：“你们不许说话，也不许笑。”不多时，可能卫武败了，姑娘们纷纷笑闹起来：

　　“哈哈，阿水又输了。我们阿水是嘴上无敌，手上无力啊。”

　　“臭丫头们，都是你们在旁边乱出主意才打扰了我的思路。”

　　“羞羞羞，阿水输不起，输不起还怪我们，羞羞脸！”

　　“臭丫头们，再取笑我，我非撕坏你们的嘴才行。”

　　“那也要阿水赢一局我们才好去笑梅姑娘啊。”

　　“好啊，还敢取笑我啊！我这不撕了你们的嘴不成！”

　　裙角牵绊，珠钗琳琅，该是卫武和女孩子们追闹起来；突听里面传来一阵桌椅碰撞的声音，似乎是碰到了椅子。少纳言随嬷嬷进来时里面正闹地欢声笑语，少女们回头见到他，纷纷向他俯身见礼。

　　“润莲兄来的正好，你来替我。”卫武整了衣裙，向少纳言笑道，“为我报这一棋之仇。”那红衣女子起身请少纳言入座。

　　少纳言摆手道：“今日不行。你且回去吧。”那红衣女子行了个礼，化作一缕青烟飘了出去。其他姑娘也跟着变回原形了。

　　“好不容易有个会下棋的精灵，做什么赶走她？”卫武向后倚在榻边，左手随意拨乱棋盘，“我已经做好在这住一辈子的打算，但你不能把我最后一点乐趣也剥夺了呀。”

　　“尊者被监视了。”

　　卫武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不等少纳言张口，她拉着对方便往外走：“边走边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