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历史军事 秦荃战记:失败的历史

章十一 闪耀的流星,第七节

  赵时没有说错,北翟果然趁秦中无将而南下攻打秦中,但仅行军至白马关而被却。

  白策不知白和叫他镇守秦中是计,每日眼巴巴地跟在白程身边看边关传来的战报,当知道北翟在白马关受挫会调转兵力前往宋国,从北宁方向攻打秦中,又看见叔父调镇压曹国暴民结束的英宏大军前往北宁的调令。被阿翁拘在府里多日,早已按捺不住脾性,欢天喜地地跑到云心斋找白和讨要任命。

  “叔父,无忧叔父。”他这脚才踏进云心斋,嘴里便已经连连唤道,“无忧叔父,你在哪呀。”

  “哎哟,我的大公子,您怎么跑来了?不好好看战报小心程君知道了责罚您呀!”云萝听见声音,忙出来接住他,见他跑的一脑门汗,又叫人端凉茶上来,“大公子,您莫嫌我啰嗦,您如今长大了,做事也该有点章程了,万不能再像从前那样随心所欲。”

  “姑姑,我一路跑来的,好渴。”白策不应,只吵着要茶喝,“姑姑,您叫人先倒碗茶给我喝吧。”

  “知道大公子爱玩闹,这大热的天,奴婢已经叫人去备罗汉果茶了。”云萝笑道。果然没一会儿,小婢端茶上来,隔着远远地,便能闻见浓重的罗汉果味,白策被药味熏的直捂鼻子:“这不是茶,这是药,我不要喝这个!叔父怎净喜欢这些古怪口味,难闻死了,端走端走!”他嚷嚷着要别的茶喝,又瞥了主厅一眼,问道,“叔父在哪呢?”

  “主君和季君在静室谈事呢,大公子有什么事要找主君,不若奴婢帮您通报一声?”云萝叫人换甜汤上来。

  “不要不要,我自己去找无忧叔父。”白策喝了一大口甜汤,口里一下子充斥着甜中带着酸苦的奇怪味道,五官都扭在了一起。

  云萝笑道:“是陈皮海带绿豆糖水,好喝的,清热解毒,快咽下去。”

  “姑姑,下次您直接给我倒杯清水吧,这味太怪了!”白策拒绝云萝哄他清热降火的话,摆摆手忙跑入内室去。

  进了静室,白和果然和白季在这,两人正一手执白一手执黑在下棋。他看了棋盘一会,棋盘上两子势均力敌,等白和下完棋也不知要等多久,他盯着白和怨道:“叔父,我也要出征。您不是答应我叫我出战吗?现在北翟转攻北宁,英老将军要带兵去截击他们,需要一个先锋先拦住北翟的军队才行,不然北翟就跑了。”

  白和不理他,继续下棋:“英老将军手下自然有先锋前去。”

  “那不一样。无忧叔父你想想,现在所有人都关注英老将军身上,谁也料想不到我还带兵从秦中出发,而且我走渔鼓那条路,正好和英老将军形成合围之势。怎么样嘛?叫我出战嘛!”

  白季倒是觉得惊奇,笑吟吟地招他过去,拍拍他的肩膀问道:“这些谁教你的?”

  “还用谁教吗?我可是白家人,一看就知道了!叔父把这事交给我,只管放宽心,我一定会带给叔父一个大捷报的!”白策拍拍胸脯,黑黝黝的眼睛仿若含着光般灿烂。

  “凤凰儿倒是聪明,不过你无忧叔父也想到了,这事不……”

  不待白季说完,白和却抬起头看着他,问道:“上战场不怕吗?”

  “不怕!我要把北翟打趴下,叫他们每年都来欺负我们,我要他们再不敢小瞧秦中。”

  “那你去吧,奉我命领虎戢尉八百骑兵去。不过渔鼓已经有人去拦截了,你不用上战场作战,帮我带句话给英老将军即可。”

  白策鼓着嘴不满意。

  “若是不去可就没了。”白和道。

  “我去我去,谁说我不去了。”白策急忙道,“无忧叔父,你写手令给我,你空口一句话,虎戢尉才不会跟我走呢。”

  白季以袖掩口笑道:“这小子倒是乖巧,怕你哄他呢。”白和也笑笑,叫他附耳过来,又从怀中取出虎戢尉的令牌递到他手中:“话可听清楚了?若听清楚了,这令牌便可带走。”

  “听清楚了,那我去了。无忧叔父、季叔,我保证完成使命。”白策欢欢喜喜地又跑出去。

  “你叫他带什么话给英宏?早上的急递是漏了什么吗?”白季问道。

  “哪有什么话,就是让他上战场亮亮相。”

  “……亮相?他一个小孩子,要上战场亮什么相?!”

  “凤凰儿不是小孩子,他是我选的少年将军,是秦中的希望。”

  “什么将军?”白季反应过来,惊道,“你怎么敢……你怎么敢让凤凰儿上战场,他才十五岁!战场瞬息万变,你就不担心吗?”

  “我想过了,赵时是琉州预言的大将军不假,但是秦中战神不能是他,要有一个比他更不世出的天才将星,年轻,聪慧,有天赋,一切都要超越赵时,带领秦中军队所向披靡。除了凤凰儿,我们还有更好的人选吗?”白和抬手下了一子,“只要凤凰儿上战场,那战争的胜利定是属于他的。”他抿嘴一笑,似乎对此毫不怀疑。

  “秦中要想收复大陆,琉州的确是绕不过去的坎,但有必要赌上凤凰儿吗?出云学派虽然不肯造武器,但他们在城池防御上也多有改善,气象研究也颇有成果,甚至观测地动等灾害也有成效,我觉得并不比仙术差,真拿出来难道抢不回民心?”因度支司立项繁琐,而是宫里直接委派这些匠人,一应款项皆出自内府库。

  “秦中要想和琉州对抗,必须时时刻刻都要强过他才行,方方面面都要赢过他,抱着‘并不差’这种念头,最后死的肯定是我们。”

  “可你不和程兄商量一句就把凤凰儿送出去,难道不怕他恨你?程兄为白家尽心尽力,你这样做真的会寒了他的心。”白季费解地摇摇头,“有时候,我真不懂你是怎么想的。当年往蔡国借兵也是,而后与北翟盟约也是,如今允凤凰儿上战场也是,你怎么就敢这样做,还这样自信不已?”

  白和不语。

  “你出城后只要联络到英宏将军就好,不可乱跑。这八百骑兵都归你,不求你打下个战功回来,只求他们能护住你就好。听见没有?”见白策还在向阿母抱怨叔父只给他联络兵的任务,白程怒气冲冲地敲了他个板栗,“听见为父说的没?”

  “听见了,八百骑兵都归我!”白策转头冲阿翁露出一个阳光的笑脸。

  “这臭小子!”白程气的反手要抓个什么东西打他一顿,王夫人忙拦下夫君,“好了好了,程君,今天是儿子第一次带兵,您打坏他叫他怎么带兵啊?本就是个娃娃,还被阿翁打了一顿,那些兵要笑话他的!”

  白程气呼呼地坐下来,挥手叫白策赶紧滚出去:“滚滚滚!别在这碍我的眼,惹我生气。”

  “得令!”终于可以带兵上阵,白策兴高采烈地跑了出去。

  白程犹自纳闷:“这战场上的事早有安排,叫凤凰儿过去能做什么?传话叫传令兵去不就行了,还特别叫凤凰儿跑这一趟。”

  “程君别想了,二弟一向疼爱凤凰儿,估计是被他缠怕了,才给了这么个任务。”王夫人倒是不担心,走过来捏捏丈夫的肩,两人想到白和对白策极大的宠爱,满心无奈。

  没想到白策带兵出城后便失控了。

  白策派人联络英宏后,自己带骑兵突入敌军,斩敌一千零三人,杀大将,长击敌军中帐,勇冠三军;但他不听指挥,所率领的八百骑兵游离于英宏大军之外。

  “这?这怎么?”白程拿着联络兵传回来的捷报,不可置信地翻看了几遍,磕磕巴巴地问道,“这捷报是真的?”

  白季早知道白策不会乖乖去联络英宏了,只是与白和商议的话还瞒着白程,便有些不好意思瞧他,只将捷报折起来,干巴巴笑道:“我去告诉陛下,陛下也会开心的。”他转头要出去,又停下来吩咐人将此事告知内院的王夫人,“嫂夫人听闻这事也会开心的,程兄也快些回去吧,战都打完了,这里不守着也可以。”

  “怎么能不守着呢?放心,你快去宫中吧,我去见完你嫂子就回来的。”白程两次向白季作揖,面上藏不住笑意道,“这小子太胡闹了。只恐祈乐到时候请封,还要为这小子头疼一阵呢!”

  因不听指挥,白策虽杀敌有功,但论功行赏时,却要因大胆有罪,功过相抵。白策不在乎这种分赏,只是要求自己有官衔,白和拗不过他,便请封了他为骠骑尉。

  九卿官制,位比三公的骠骑将军是其中官职之一,品秩低下的剽姚校尉也是官职之一,却是没有所谓的骠骑尉。果然,白策听完白和封赏便大声抗议这不是正式封官;白和了解自己这个侄子,比了解自己更甚,便道:“人生总有例外,你做这个例外的第一人不好吗?”果不其然,白策被这样一哄便开心了,吵着白和下次打仗要打头阵,要多少兵马,再不提此次封赏的事。

  因战之功,白和提前为白策行冠礼,并为其取字子建。时年白策方十六岁。

  既加冠,白策以骠骑尉身份入朝为官。白和也将其婚事提上日程,请官媒的两位正卿平日里对此多多上心,其中一人笑道:“大公子年纪还太小罢,现在提婚事会不会太早?”

  白和也笑道:“你们不了解我这个侄儿,他虽小孩儿脾性,却是最骄傲自负,眼界奇高,等常的女孩儿恐入不得他眼,还是早些相看才好。”

  正说着,白策从门外大步走进来,伴着高声问话:“叔父派人找我有何事?”也不待仆从通传,自己掀起帘子便进来了。见到房内坐着两位着官媒官服的年长老人,他先是一愣,颇有些羞赫地问好后便挨着榻上的白籍坐下,倒是引得两位正卿呵呵笑了。

  “大公子莫怕羞,我俩是官媒的冰人,受大司马之托,为大公子相看良人,大公子若有什么要求,早些告诉我们,我俩也好按着大公子心意去相看。”

  “嗐?不是给叔父……”

  “又胡说了?快过去,叫两位正卿好好看看你。”白和撇了他一眼,半是嗔怪半纵容道。

  白策拱手向两位老丈作了揖,道:“良人……都无所谓吧。只是有一点,不能是等闲小人物,我是打退北翟的骠骑尉,她怎么也得配上我才行。”

  白和嫡子白籍不过七岁,盘腿坐在榻上摆弄手中的九连环正是认真,听见堂兄如此口气,抬头笑道:“果然阿翁最了解策哥哥了。”一面笑着,一面将手中刚解开的九连环递给白和,待白和拨乱后又接过来低头摆弄解法。

  “麒麟儿,你小小年纪,怎么这么沉闷啊?”看堂弟摆弄一个九连环都能玩耍半天,白策觉得无趣,便揉着白籍的头叫他不得安生,“小孩子不要闷闷地,想去哪里玩,策哥带你出去啊。”

  白籍无奈地将九连环收入囊中,抬头向白策认真道:“大伯说家里有一个策哥哥已经够闹腾了,两个就要闹翻了天,我还是沉闷的好,保家中平安。”

  被阿翁和幼弟如此揶揄,白策摸着鼻子讪笑了会,也挨着白和坐下来。

  待两位官媒正卿告辞,白和单留下白策;白籍又拿出囊中的九连环摆弄起来,没两下又解开了,便挨着白和叫他拨得更错综复杂些。

  “我听人说你最近与陈大夫外室走的近,这话现在于你无甚害处,至多叫人说你一句年少不懂事,可将来为相为将,就是品行不堪了。我为你在城西拢翠巷置了处房子,你替她赎身叫她搬过去住吧;若你真心喜欢她,为她赎身纳作妾室也就罢了,只是正妻,她的品行能力都不足以担当。”

  “无忧叔父怎么说起她来?我知道叔父不喜这个,已经没和那人来往了,叔父今天不说起来,我都快忘了。”他笑道,“至于纳妾,那就算了,我也不喜欢抢别人的东西。”

  白和抿嘴笑了下,又低头给白籍拨乱九连环,白籍要九连环乱的没关联,这也是个小麻烦。

  离开时白策想着白和的神情,总觉得叔父不是真正的开心,问白籍道:“无忧叔父方才生气了?”

  “是的。”白籍还是低头摆弄他的九连环。

  “外父说无忧叔父的母亲正是因为歌姬身份而不得入宗祠,叫我不要为了一个女子和叔父置气,怎么叔父倒先生气了?”白策是真迷茫,他低头见白籍再度解开九连环,又要打乱重来,忍不住抛开方才令人混乱的思绪,带着好奇问道,“麒麟儿,这个很好玩吗?我瞧你很快就解开了。”

  “不怎么好玩。”白籍一再解开九连环,终于服气认输般摇摇头,但想着九连环的来历,还是认认真真收回锦囊中,道,“可这是三姑姑和阿翁和解后送来的第一份礼物,阿翁很开心,我就替阿翁玩玩了。”

  “以前三姑姑也有送礼物来秦中,也没见你赏脸看一下。”

  “不一样的,以前是曹国夫人送来的贡品,现在是白家女儿送来的礼物,怎么能一样呢?”白籍跳回白策之前所问上,认真答道,“阿翁生气,是因为大兄用情不专啊。我听人说三叔公年轻时纳了许多妾室,弄得太婆和三婆婆都很不开心,所以阿翁、大伯父、三姑姑都不喜用情不专的人。”

  “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话?”

  “因为我是小孩子嘛,大家说话都不避开我的。”白籍遗传了白和的好相貌,肤色白净,笑时便露出两个小梨涡,令人见之便和颜悦色。

  元冲初年春,以骠骑尉白策为大军先锋,带领四千骑出寿阳,征讨宋国,越溧水,过邯山,杀宋王室,斩宋大臣,掳宋世子及相国,诛宋军八千者众,因有功而以一千一百户加封侯爵位。

  少年成名,一战封侯,骠骑尉如同天上明日冉冉升起,令少年多仰慕。

  揽月坊楼上,为祝贺白策封侯,他们一行人在此饮酒作乐,说到去年白策不挑步兵反挑骑兵征战,众人都很疑惑他怎么好好的营帐不呆,非要骑在马上昼夜奔袭。

  “哎,我和你们说,你们要是上战场,不要信什么步兵之类的,带的兵是多,营帐也干净,但行军特别慢,动不动就要安营扎寨,一天走不了八十里路。还是骑兵好,不要辎重,带上些水和干粮,跨上马往前冲就是了,步兵一天行军八十里,骑兵一天行军至少一百六十里。”

  在座的倪家的二公子却道:“上战场有什么好的?就光是骑马,还不如我在家听听曲,看看花呢。”

  “这才没劲呢。你们想啊,带着一队骑兵攻城略地,那些人还没反应过来,你就已经冲进他们的营帐里,看见人就一刀挥过去,快的话你还能看见他头掉在地上了眼睛还能咕噜咕噜转呢,可好玩了,比在山林间游猎过瘾多了。对了,你们骑马奔袭时,要在马鞍上挖个洞,能勾住自己的脚,不然,在马背上颠个一天一夜,骨头都散了;这样做还有个好处,就是当你们与敌人对抗,可以松开缰绳抡起长刀砍过去,保准对方不被砍到也要跌下马去。”白策上身侧转向后,做了个站在马鞍上抡刀的动作。身后小婢正提壶酌酒,不妨被白策一撞,酒便洒了一地,不待白策回头,厅内有眼色的嬷嬷立即派人顶替小婢下去,小仆也立即端上暖好的酒水以便歌姬斟酒。

  骑郎将黄冉斟了杯酒递到他面前,掩面娇羞道:“哇,我们骠骑尉好厉害喔,这些都是您自己想的吗?奴定要敬您一杯。”他学做女人娇滴滴的声音,姿态也又柔又媚,可偏偏是个五大三粗的黑汉子,摆出这样的姿势不知道多违和。

  众人大笑,有人笑疼了肚子,有人泼洒了酒水;倪啸没防住,一口酒水喷出来反呛了自己,拍着桌子笑道:“难怪每次都是你的战俘最少,都被你杀了吧?”

  “胡说,我不杀降兵的好吗?”白策大声反驳道,“杀降不祥,拒降不仁,这道理我也是知晓的;是那些人自己不知好歹,他们看见我就像看见鬼怪一样,手都颤抖的不成样子了还要拿起武器,我不杀他还等着他杀我不成。”

  只有一人无动于衷。骑郎将英文卿坐在那一杯又一杯地喝酒,待喝够了,便站起身要走,旁边坐着的黄冉瞥眼看见,忙拉住他以口型道:“你做什么,别打扰大家兴致。”

  “说的是白策的兴致吧,我可没兴致。”英文卿冷哼一声,起身离开。众人笑闹着,却是无人注意到靠着门口发生的口角和英文卿的离去。

  光禄大夫姚林被倪啸酒水喷洒了一身,换好衣物回来,听见众人玩笑,止不住笑意道:“这事我和王中郎最有诉苦的了。上次他征战宋国,今上收到捷报,等不及回程就要给他加封,我和王中郎想着趁这机会瞧瞧他,谁知这家伙坐在尸体中间割人耳朵,浑身是血,盔甲上、脸上都是血干了之后的那种黑色污渍,还散发着恶臭,整个人又黑又瘦,偏偏那双眼睛特亮,看见我们,蹭蹭地冒着光,我和王中郎那时吓坏了,就怕他割人耳朵割顺手了,把我们两耳朵也割了。”他描绘有声,又辅之以动作,更让众人发笑。

  “怎么可能?活人死人我还是分得清的嘛。”

  “这样说更可怕了好吗?”姚林道。

  倪啸跟着道:“我记得读书时,上历史课,古代史官描述战争场景有一句:舟中之指可掬也。你想想,船中的断手指可以一捧一捧地掬起来,这残酷场景我可不敢见。”

  “嗐——”白策嚷道,可没人理他,姚林伸手作势要打倪啸:“不行,你这家伙也够恶心了。什么船上的断手指可以一捧一捧地掬起来,我好不容易才摆脱的战场阴影,你又闹上来,今晚我做噩梦非找你不可。凤凰儿,你说是不是啊?”

  “嗐,怎么这样,我都有字了,子建,叫我子建。”

  正闹着,忽听楼梯上传来笑声:“你果然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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