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历史军事 秦荃战记:失败的历史

章十一 闪耀的流星,第六节

  宰辅秦楚先道:“月前秦中收到曹国和芮国的求援,同时北翟也在蠢蠢欲动,先前我们已讨论过能否出兵的事,现在就不再重复,只说要怎么出兵,先打谁,后打谁,理出个章程来。因为是兵马司作战,所以我们先说,出兵曹国、放弃芮国。原因有三点,其一、曹国自许太主起积极发展,曹公冉上位后更是成为中原霸主,周遭小国唯他是从;其二、曹国夫人乃白家女,曾受灵主祝愿、由德宗主婚嫁与曹公冉,且其多年来为女性平权呼吁奔走,在平权派的威望远非普通王女可比;其三、这也是最重要的,曹国虽因过度追求仙人之力而引发暴乱,但其在法术上的研究不容忽视,秦中若能出手相助,既可得曹国和中原诸国顺服,也可借机得到法术原本。相比芮国已经衰败,救援芮国得不到一丝好处,反倒可能引火烧身。因此,兵马司决定出兵救曹国;北境的防御工事继续进行,防止北翟南侵;放弃芮国。但这弃也不是说完全不管,只是说在这两难时刻,芮国的事可以缓一缓,待救援曹国的兵马回来了再镇压芮国的暴乱。”他与白和、姚斐同为宰相,但因白和是帝师,加封大司马,三人便以白和为先,称他为宰执,姚斐与他并称宰辅;又因姚斐擅长人际关系,便更多照管任调处,兵马司则直属他名下。

  姚斐皱眉道:“如果要收复芮国,还是趁早为之。芮国是第一个脱离秦荃自立为王的王国,久久成为中原的毒瘤而不可除,此番国人暴乱,正是秦中出兵的好机会;而且芮国政治混乱多年,对野人、奴隶压榨到了极限,我们只要放出废除国野制度、奴隶制的消息,他们自己内部就彻底乱了。若是给他们时间,等他们更弦改张,咱们想要再收复芮国就困难了。”

  秦楚道:“我们昨晚与度支司核算今年可用的钱财,秦中无力支持曹芮两国的兵力,只能选择一条战线。”

  “确实如此。”面对同僚质疑的目光,度支司解释道;“每年年初,各部都会定下今年的预算,官学的预算是一百万石米粮、一百五十万贯钱,实际上用了二百七十万石米粮、三百万贯钱,但这是因为今年新增了乡里学校和支派老师的缘故,官学是有禀报的;任调处的预算是十万石米粮、五十万贯钱,实际上用了七万石米粮、三十万贯钱;工事局预算是五十万石米粮、五十万贯钱,实际上用了七十万石米粮、一百五十万贯钱;安民司预算也是五十万石米粮、五十万贯钱,实际上用了七十万石米粮、一百五十万贯钱;兵马司预算是二百二十万石米粮、三百万贯钱,实际上用了三百一十万石米粮、三百七十万贯钱。这才十月,除了任调处没有超支外,其他各部都已超支,也没有禀报度支司。”

  工事局咳嗽[徐1]了声,道:“去年勘测西北边境时没留意当地气候,那地方昼夜温差大,普通的夯土根本不行,经常白天夯平的地经过一个晚上就成流沙了,为此我们改用了芦苇和红柳枝层层铺砂石的方法来修筑城墙。确实是耽误了许多时间,不过好在办法也想到了,后面按计划进行就是。”

  姚斐道:“那自然好。官学的事是我批的,这事就我来说,今年是乡里布学的第五年,按计划还要推行四年,不过我也与各地学监说过,不要将学生全部送来朝廷,也留一部分人在当地继续布学,后面形成章程也就不用朝廷每年拨放巨额款项了。”

  白和道:“学子寒窗苦读十数载,为的是功成名就,若仅仅劝说,穷乡僻壤是留不住人的。不若上发明谕,凡出任乡里及偏远地区者,在迁调时视作特殊贡献。具体章程你们任调处商量下。”

  姚斐应诺,又道:“那只剩安民司了,你们怎么说?”

  安民司被点名回答,任部堂面颊通红:“今年东黄城一带闹蝗虫,我们得救荒,因着急用钱没和度支司打招呼。另外,便是近畿的农田要修路径,但这事是年初报备过的,因为农田的道路不好走,导致每年百姓辛苦种了粟米,秋收时却运不出来,白白烂在田里。”他气的脸通红,瞪向兵马司道,“我不知道度支司问我们是什么意思,兵马司每年的军费比我们其他几个部加起来都多,都用来做什么了?还有外交援助,每年几百万几百万地往外撒,都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被旁人提了醒,任部堂才注意到白和脸色难看,忙住了嘴。

  “老师,既然有人说要算兵马司的账,学生也不得不说了,望老师勿恼。”兵马司司长向秦楚一拱手,不等秦楚发话便道,“各位部堂请知,现在军队常备兵在十万人,其中两万是驻守王畿的近卫,只负责秦中安危,不管民事。兵马司每年要给士兵置备夏冬两套军衣棉服、维修刀剑戟戬弓箭各式武器、喂养马匹以及配套的马鞍等装备,近卫还要再加上米粮银钱,不说那些底层士兵,光军中的教令等人的俸禄,每年便是二十万石米,四十万贯钱。这几年朝廷又说要组建骑兵,秦中不适宜养马,马匹都是从南明和关外引入,光这一项,就高达一百六十万贯钱。今年又翻修武器库,刀剑戟戬老旧需维修的各二十万套、弓箭陈旧损坏需重新制作,这便多加上了四十万贯钱。马匹照例是百姓领养,但是,去年没人肯领养马匹,因为官府政策养马者马死罚二十杖、五十贯钱,我们将喂养费提高到每年每匹马十贯钱才有人做,这事也与度支司报告过。”

  “度支司说每年给军队拨二百二十万石米粮、三百万贯钱,到底给了我们多少?官学说要教育人才,工事局说要修整交通,安民司年年说赈灾安民,还有任部堂刚才说的外交援助,一半钱是我们顶的,每年把度支司的预算用的干干净净,我们兵马司到底领了多少,用了多少,这些年底结算的时候都有报给度支司的,不过这两年开支多费了些,就有人出来狂吠。”他明面上不提安民司一句,话里却句句讽刺安民司,连秦楚也看不下去了,喝他住嘴。

  “任部堂莫恼,景安所说的也是事实,在养马之前,兵马司就捉襟见肘,养马之后费用更是高涨,实在没办法再招兵养将。”秦楚道,“兵马司困于无钱窘境,大家若是有什么办法,还请直言。”

  姚斐打着呵呵笑道:“看来安民司和兵马司对外交援助意见很大啊,但外交盟友是秦中重要的支援,这笔钱是不能省的。至于这次打仗的军需,再从别的地方看看吧。”

  任调处协领道:“我记得秦中国野分治的时候,国人也是年年护卫王畿,也没见朝廷给发放什么棉服、米粮、甲被,现在军队光吃国粮不干农事,自然是有多少用多少,只怕朝廷还不够养他们的。”

  “张协领是江国人,不了解大陆的情形。”姚敏以目示意张协领忙退下,居中调解道,“国野分治的时候,朝廷也是供米粮给国人,他们才能农忙为民,战时为兵,也能自备甲被随天子出征。自夺回秦中,国野制度已被废除,国人野人现在都是我们秦中人。”卫国之战[1]是兵马司禁忌,平日里提起无妨,但若有白和在场,莫说秦中陷落,任何与他相关的事都有可能激怒兵马司,追根究底全是因为白和夺回秦中的手段过于冷血无情以致凉了秦中出身的将领的心,对兵变的[徐2]处置更是让将军们唇亡齿寒,虽不能明里反对白和,但不服白和却成为兵马司的传统延续下来。

  白和听了半晌,已经有了应对之策,道:“当年国人的确是靠朝廷奉养,但也有自耕农田,才能做到养家打战两不误。现在军队都不管农事的吗?”

  “便是钱粮足够,将从哪儿来?”秦楚反问道,“匹夫之勇可不是将,没有将军再多兵也不行。十年前那场绞杀,几乎葬送了秦中所有能征战的将领;若是琉州灵主预言的大将军已长成,或许可领兵出战。”他话说的很慢,语气也没有很严厉,就好像说今日吃什么一样平常,但几乎每一句话都是一把利剑,直言秦中无将领是白和之过,逼迫白家交出预言之子,这些都是常人不敢想也不敢说之事。

  白策对那预言之子十分感兴趣,他一向自信满满,又认为自己是要建功立业的,便满怀欣喜地望向叔父。白和却是假做没听见一般,重述道:“那现在看来,兵马司一是缺钱,二是缺将领,是吗?”

  兵马司没答,姚斐打圆场道:“听来就是这两个问题,如还有其他难处,兵马司还请快快指明。”

  白和向他点头致谢,道:“关于钱粮的问题,前几年也提过这事,当时是说划给兵马司的农田归兵马司自有,生产的米粮均按自耕地的三分之二征税;如今既是战时,军队的米粮便无需上缴,优先供给本军部。另,设士兵为军籍,不得转为其他户籍。至于养马,既然百姓不愿替朝廷养马,干脆收回来由兵马司自己养,地方暂定为芮国与秦中交界的长垣,待打下芮国,朝廷会出具明文划长垣给兵马司。”

  “将领的话,芮国派白筠镇压即可,他本就押送囚犯往芮国边境建筑工事,发诏书给他发囚犯为兵,战争中有功者均按功劳减罪,杀人者若是取得百人斩,可酌情保释。”

  兵马司司长道:“此法未必妥当,这些囚犯罪孽深重,难以控制,此是其一;其二,芮国百姓不可再遭受无辜祸端,芮国君残暴不仁,对治下严苛税赋,才有了此次国人暴乱;若是秦中军队也是如此,芮国百姓可不要活了。”

  “非常时行非常事。命:予以白筠斩杀之权,一切便宜行事。”

  兵马司的两位堂官脸色立即黑了,连点头应诺也不愿意,只偏过脸去,好似这样他们才能忍耐这项绝情的命令一二。白和的口令还在继续:“曹国派英宏领驻扎秦中的四万兵马前往,平息曹国之乱后立即转向北境。北境则启用工事郎公孙弘为大将,发诏书给他,严守白马关,必须等到英宏大军赶到。至于招兵,既然东黄城受灾严重,让兵马司着手前去招兵,安民司也可缩减赈灾范围。”

  听得此话,安民司的任部堂急忙道:“白司马,如果要从东黄城招募灾民为兵,需规定四点:一、减免东黄城今年税赋;二、兵马司不得强制招募;三、募兵人数也不得超过当地青年的一半;四,募兵家庭的农田不得收归军部,军部需另派良田给他们。若非如此,东黄城招兵万不可行。”

  白策被这不知形势的任部堂惊了,心说此人怎不知事缓事急,这里是议国家大事的地方,讨论的是出兵的事,既已决定在东黄城招兵,那就去做就是,怎么还讨价还价起来。本以为无忧叔父要训诫这人两句,谁知白和竟点头道:“那便按任部堂说的办。除减免东黄城今年税赋外,另以减免三个月徭役为条件要求当地百姓于农忙时帮助军队处理农活,首要保证士兵都能上战场。”

  “嗐?”白策还未想明白,又见兵马司提出了疑问:“公孙弘乃工事郎,没有作战经验,把白马关交给他岂非冒险?而且,公孙弘非秦中人,与秋兴、甘城等人一样来自燕国,既是同乡,不保没有异心。”

  “秋兴、甘城并非是有异心,而是我们秦中不容赶走了他们。公孙弘虽无战事经验,但他驻守白马关多年,在修筑工事一事上颇有建树。四年前他上书要求重新修筑白马关城墙,并要求改城池工事为凹字形,我看过此图,若照此改建城池,白马关可固若金汤、易守难攻,此人非常了解军事工程,对北翟军队也颇有了解。”

  “但是……”

  “我既用公孙弘,便信他,诸君莫要因身份而疑心对方。切记谨记。”

  “喏。”各部堂官一一听令去了。

  待官员离去,白和才转头向白策笑道:“有什么想问我的?我见你几次看我,肯定是有很多问题了,不过只能问三个,多的我不答。”

  “怎么这样,我有很多问题啦。”白策试图去拉白和的袖子,可抬头窥见叔父眼底的戏谑,知道他这又是套路自己,上次被套路扮做青蛇妖在大观会上扭了一天的情形还历历在目,遂坐直身体道,“我不中你的计,三个就三个吧。第一个问题,那个任部堂怎么那么大胆,谁的话他都顶,叔父你也不说他?”

  侄儿这副撒娇痴缠不成又耍赖的模样全落在他眼里,白和好笑地摸摸侄子的头,道:“我说他什么,为民直言?我在朝为官,他也在朝为官,各司其职,各有其责,不能因我是丞相就只听我的,他的话也有他的道理。而且,打战是大事,农事也不是小事,秦中商贸不发达,税收主要靠田地,若是不顾百姓强征税收,不出十年秦中也要和曹、芮一样了。”

  “那我第二个问题,兵马司是不是不喜欢叔父?”

  何止不喜欢,是极度厌恶!警戒自己的想法、反抗自己的命令、防备自己的政策,这种从心底里生出的厌恶从围城兵变起就未消失过,白和非常清楚这种厌恶的缘由,也尝试去解开过,但秦中出身的将领有多自责无力拯救家族,就对舍弃秦中百姓的自己有多痛恨,在他们心里,自己是比侵略秦中的北翟更可恶的存在。但自己也并非需要他们的信任不可,曾经叱咤风云的将军们老了,接管兵马司的将是新生代。

  “无所谓,只要你们支持叔父就可以了。”白和道,“第三个问题呢?”

  “第三个就是,灵主预言的大将军是谁?是我吗?”

  “不是。好了,你的三个问题问完了,该我了。”白和抱着手略抬一抬下巴,眼里笑意却未收,“说吧,怎么突然跑来找我?被程兄发现你昨晚在外留宿的事,又责骂你了?”

  “才没有。”白策不满地嚷道,又一瞬间跳起来,“无忧叔父怎么知道的?”

  “有何事是我不该知道的。”

  “也是。”白策心想,他撤腿坐回席上。明显地,方才低沉下去的耳朵又兴高采烈地竖起来了,他拉着白和的衣袖道,“无忧叔父,我在廊下遇见阿德了,你叫他回来吧,回来还是跟着我。阿翁真是的,阿德一个小孩子,派他出去做什么呢?”

  “既然是外派出去,那都是有能力的人,这些人次一等也是要成为府中管事,能力强的说不定能征辟入朝。你吵着闹着要人家回来,别人还不一定愿意呢,说不定还要恨你断了他的前程。”

  “阿德愿意回来的。他是被阿翁迁怒赶去清夏的,你看他衣服都没有厚的,就知道他在外面被磋磨的多厉害。阿翁才不是要重用他,反正,叔父你见过他就知道了。”

  白和哪里肯见这小仆,他一听是被白程赶出去的便猜到大约是为了夏天那事,心里顿生不喜。照顾大公子的仆从不知道劝诫,反而怂恿主人作恶,这种奴仆,便是良家子都该打一顿赶出门去,白程还只是赶远点仍叫他看管田舍,已经够仁善了。只是白策被惯坏了,这种话如何也听不进去,只好换个方式哄他道:“凤凰儿,你知道族里、府里的事情都是你阿翁管着,没有大错,我是不能插手你阿翁的决策。你说的那孩子我知道,是因为带你胡闹被程兄打发下去的,你只看他穿的单薄不忍心,就不想被质疑会伤你阿翁的心?你也别闹脾气了,既然外放出去,那就是给他磨练的机会,我叫人好好带这孩子,等他历练一番,今后你成家分府,让他给你做管事可好?”

  “好吧。无忧叔父,你说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才能独当一面?”不知何为苦恼的少年第一次有了烦恼,“我感觉,好像不论我做什么都是错的。等我长大了,阿翁是不是就不会总说我错了?”白策扭头看着白和,希望他能给自己一个答复。

  “你这傻孩子,多少人期盼永远是个孩子,你却盼着长大,永远当个孩子不好吗?”

  “不好,我总是被阿翁骂,而且,我要建功立业的。叔父,无忧叔父,灵主当年预言的那个大将军真的不是我吗?刚才秦宰辅也说灵主预言的时候那人还是个小孩子,我那时可不是个小孩子吗?”

  “是你?”白程走进来时听见白策的话,嗤笑道,“是你秦中就惨了!你该庆幸不是你,不然灵主的预言都要在你身上栽跟头,抓你去赎罪还来不及。”内府卿白季遮着脸忍笑,跟在他身后走进来。

  “好了好了,程兄,你一来凤凰儿就变鹌鹑了,多可怜啊。”他招呼两人坐下,“方才在会上,任中郎明确说出‘大将军’的行踪,并提出要他出战,你们俩怎么看这事。”

  白策一再被叔父、阿翁打击,心中早已不服,抱着手等着看是哪一个能比他还厉害。

  “祈乐兄是说他的行踪被人窥视了?”白季与白程面面相觑,不知这事是如何泄露出去的。

  当年白瑾交换到灵主预言,为了遮掩这孩子的踪迹,明面上是推了另一个人出来做样子,暗里这孩子被默默送往别的地方培养,因为事情机密,这孩子的名姓行踪仅有白瑾和当时的几个族老知道,白和与白季等人也是在秦中陷落之时才被告知此事。如今其行踪暴露,可见府中有人口风不严,更不知白府上下还有多少事被泄露出去。

  作为掌事族老的白程脸色阴沉,严肃道:“我已安排人着手去查是谁泄露了那人的行踪,府中暂时需要更换一批新人了。”

  “府中的事稍后再议,你们认为应当如秦楚所说派那人上战场吗?”白和道,“琉州灵主预言大将军一事,虽未昭告天下,但也不只是白家知晓,只是其他家不知道是何人而已。刚才秦楚提起这事,我没答复他,但他既然提出来,其他人也会要咱们给答复的。事情拖不了许久。”

  “难怪我进来时,听陈中堂在那说人已长大了,咱们白家施恩也够了,再藏着掖着也不能让那人多效忠白家一分,看来是眼红想抢人了!”白季道,“我们培养了十数年,好不容易成材了,他们就眼红着来争了,真不是东西!”

  “季弟慎言。”白程道,“方才议事的有兵马司的两位部堂,是北翟要打战吗?若是战事,提起他倒也自然。”

  “不只是北翟,曹国、芮国都有硬战要打,兵马司闹着没将带兵,这才扯出他来。”

  白程遂道:“若是兵马司真没将领,那咱们该当派出去才是。”

  “我觉得不该。”白季道,“祈乐兄,程兄,你们听听陈中堂那话,像是为秦中战争忧虑的样子吗?分明是趁机拉拢人才。说我们白家施恩,那孩子得灵主预言的时候才多大,咱们不护着他,他早死不知多少遍了,还真以为自己是上天之子就可以逢凶化吉吗?”

  白程平常稳重干练,只一听到自己父亲的事便沉不住气,这点倒是可以看出他和白秐是亲兄妹来,他嗤笑一声,道:“何必遮掩,咱们白家藏着他就是为了施恩,而且是不想让别人染指一分,这是当时我们与灵主交易的结果,本就是属于白家的好处。白家不护着他,他也照样能长大,白家不教他作战,他也能从别家得到教育,只要他是灵主预言的大将军,换个地方照样能建功立业。”

  “按程兄这说法,只要有灵主预言傍身,咱们白家的付出就不算什么了?”

  “事实便是如此。”

  “阿翁,季叔,你们怎么吵起来了?”白策本来等着看那人是谁,没想到自己父亲和叔父先吵起来了,忍不住问道,“我们待那人不好吗?

  “没这回事。”白和揉揉白策的脑袋,叫他不要插言,“你阿翁和季叔就是爱吵架,不要学他们。”

  “程兄,咱们这是让小孩子看笑话了。”白季性子直,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被白和这样一说就绷不住了,先笑了起来。白程也回过神来,觉得自己刚才行为太过幼稚,尴尬地一拱手坐到下首去。

  “祈乐兄怎么想?”白季皱着眉道,“那人现在年纪才多大,比凤凰儿也不过大几岁而已,还不够成熟,上战场只恐战败,损害名誉不说,只恐被有心人暗害,届时我们多年的心血就付之一炬了。”

  “撇开战事急迫,我倒认为这孩子可以上战场试试了。”见白季要插话,白程抬手阻止他道,“我这也是为秦中着想。一则师傅教的和实战不一样,秦中的大将军,自然该战场上去学,见识过真正的战场才知道自己的实力;二则他现在还年轻,这个战也不用他挑大梁,犯了错咱们还可以挽回。真等他挑大梁犯了大错,秦中都要给他陪葬了。”

  “琉州灵主的预言从没有失算过,但那人的年纪实在不足以担此大任。”白季仍是不赞同。

  “所以,我也说此战不让他挑大梁,跟着英宏将军去见个世面就行。”

  “祈乐兄呢,你怎么想?”白季又问道。

  “其实我和程兄是同样想法,只是做不下决定。不是这孩子担不担的起重任,而是该不该让琉州的预言再一次实现。”白和看着他两,“现在神台插手大陆事务越发深了,各诸侯国以琉州马首是瞻,若是此时琉州灵主的预言再次应验,我怕琉州……真的成为大陆之主。”

  “我刚刚气愤程兄的话,但程兄也没说错,有琉州预言傍身,这孩子没有白家护持也会长大成材,没有这场战争也会扬名立万,就算不参与战事也会以另一种方式功成名就。”

  “预言无法改变吗?真是荒谬。”

  白策不敢违逆白程,但偏偏白和愿意宠着他,所以,自方才白策闯进厅来,就一直坐在白和身旁听他们议事。被禁止插话的白策终于忍不住心中的疑问,低声向白和问道:“无忧叔父说的是何人?灵主预言的大将军,到底是何人?”

  白和抬手按下侄子疑惑而又兴奋的小脑袋,示意他好好坐着:“马上就来了。说来你也是见过的,他年纪比你稍长几岁,你年幼时他还陪你一起耍过呢。”

  说话这时,门外传来小童的声音:“主君,金吾卫赵时求见。”

  “阿时吗?”白策惊讶。

  白和笑问道:“赵时不行吗?”

  “阿时连我也打不过。”白策对来人失望至极,语气也怏怏地,不知他想到什么,整个人又明亮起来,“叔父,无忧叔父,我打的过阿时,是不是我才是灵主预言的大将军?你派我打战去呗,我肯定能赢的!”

  “等你长大些再说这事。”白和伸手再推开侄儿撒娇的脑袋,将其推回位上坐好,“以后有机会的。”

  白策也已看出白和这是在糊弄他,便撒娇耍痴道:“如果阿时领兵去曹国,那我也要去。”

  白程立即眼神锋利的瞪他,他不喜白策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胡闹性子,只是碍着白和偏宠白策,才勉强没有在众人面前教训他。无奈白策却没有察觉到白程的不喜,他向来也是不怎么注意他人的目光,白程不出声,他只当阿翁不反对了,反而还越过桌案去拉白和的衣袖。

  虽然疼爱白策,但白和并没有事事顺从他的心意,更何况这事他心里还有自己的打算,让不让白策介入还要另说。在做下最后决定前,白和一向不给人任何想法,因此他不管侄子满脸的期待和跃跃欲试,只伸手推他坐下。谁料白策却按住白和抚上他额头的手,双眼弯弯如月牙,道:“无忧叔父,你不信我么?你可以考我啊,我会让你相信我是可以带领我们子弟兵平定曹国叛乱的。”

  他的面容算不上十分漂亮,但笑容却是明媚且感染力十足。

  就像遥远天空中那明艳甚至刺眼的太阳,无论阴霾还是暴雨,金色耀眼的阳光总能驱散一切。

  所以当白策蹭着他的手撒娇时,白和居然有些陷入迷茫之中。他似乎看到了脑海中那个模糊的身影成真了坐在他面前,蹭着他的手和他撒娇;别人说白司马温柔沉稳,只有他自己明白,他这一生的温柔都用在了等待梦中这看不清寻不到的人影身上,他如同上瘾了般追逐这有如灿烂太阳的人,因而,他永远不会拒绝这人的任何要求。

  “我岂会不信你……”白和愣愣地看着对方然后落下泪来。

  最先发现不对劲的是白程,他抬脚走到白策面前,发狠拧住他耳朵,不动声色地挡住了白和暴露在人前的身影。他一面以凌厉眼神阻止白策叫痛,一面向门外小童道:“叫他进来。”

  门外小童声音方落,就见一着青衣的年轻人进来,面容坚毅,身形挺拔,行动如风。

  这赵时就是当时灵主预言的大将军。他是奴隶出身,因灵主预言而得到白瑾青眼,自此脱离了奴隶行列,以良家子身份进入卫尉。后来秦中陷落,白瑾被北翟三王子斩杀,头颅也被残忍割下悬挂于城门口示众。哀宗率众臣子出逃,赵时作为卫尉卫士跟随哀宗左右,被北翟军队堵截于秦中边境日照县一户农家内,哀宗以身殉国,诸大臣自杀跟随国主者也有,投降北翟军队者也有,以言语迷惑北翟军队后趁机逃跑者也有,还有一部分人,忍辱偷生,暗自谋划刺杀任务,而当时年纪不过十三四的赵时,主动承担刺杀北翟三王子的死士之责。

  以投降为名行刺杀之实,只有当时被逼至绝望的这帮年轻人才相信可以实现。赵时明明清楚北翟三王子早已看穿这一切,却仍是承担起刺杀之责,果然被卫士持刀制住,命悬一线;若不是突然听闻白和要趁机攻打灵均(北翟王城)的消息,三王子急怒攻心而乱了步伐,否则不会放过这小子转而带兵回北翟。

  回国后见到这个由数十个医官昼夜不息才救回来的孩子,白和也曾压不住怒气质问他:“为何在明知不敌的情况下仍做出这种蠢事?你的命轻贱不要紧,但我秦中的大将军怎可如此鼠目寸光,完全不知大局为重?说来不该把你交给卫尉的;也是,守城的懂什么兵法?”

  那孩子垂着头,身体因为伤痛止不住颤抖,但他的脊梁却仍是板的笔直,似乎在无言抗议白和的质问。而这无疑让白和更为恼火,他摔下桌案上的砚台,怒道:“说,你这么做的原因,我不想听你死的不明不白。”

  “仆只是想着,若仆当真是大将军,那么仆定不会死在这里;而那些人,仆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死。”那孩子因久跪而脸色发白,咬紧唇,却是不肯低头认错一句,“灵主的预言不会出错,丞相也不会培养一个无能的人,仆便笃定自己能成为大将军。”

  “你倒是有自信。”白和掀起眼睑,瞧底下跪着的小孩。他眼神古怪,似乎在赵时身上搜寻什么人的身影。

  看着底下跪着的满身缠着纱布的孩子,脊柱仍是挺得笔直,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他想找出更多,陡然却发现底下人没有一丝与他记忆中的人重合,记忆中的那人明媚而张扬,和底下跪着的温厚老实而坚韧的孩子完全不同,白和敏锐感觉到方才脑海中的那个逐渐清晰的身影似乎又模糊了。因此,他慢慢收敛心中的遗憾,又恢复成平日里那副谨慎多思的模样,语气淡淡道:“我知道了,既然你相信自己就是秦中的大将军,那就做好大将军吧,如果再有下次,两罪并罚。”

  赵时刚踏进门来,便感觉被两道气恼的目光盯住,身形一顿,只得暗自思考哪里惹着了这位扁着嘴揉耳朵的大公子;又听得白程先说道:“阿时,自曹襄公于大荒自缢,曹国政治混乱,党派纷争,曹国夫人向秦中借兵镇压国中乱党,几位主事认为当派你去,你有何想法?”

  赵时不做他想,只垂手应道:“时定会竭力以对,不会让主君失望。”

  “很好。你一向沉稳,处事也颇周全,几位主事对你都赞赏不已,此次曹国之行,我们对你寄予厚望,望你能得胜归来。”白程上前拍了拍赵时的肩膀以作鼓励;随着白程夸赞的话,赵时感觉背上的目光愈发灼热了,他难耐地动了动身体。

  正对赵时呲牙咧嘴的白策突然遭到白程瞪视,吓得呼吸一滞,想起自己没做错事便又不满地瞪回去,一脸怨怒不敢言;彼时早已回转心神的白和,被侄子不服气的眼神瞧得又好气又好笑,遂向赵时问道:“阿时,你是灵主预言的大将军,依你来看,国中局势如何?现我手中有一名小将,实力非凡,我是否该派他与你同行?”

  随白和问话,那两道炙热的目光又盯住他,赵时努力忽视这目光道:“仆认为不该。诸侯多难,秦中几位大将均带兵出征,以致王城无人镇守;北翟自翟三王子起,几代君主都对秦中虎视眈眈,此时定会趁机攻打秦中,大司马乃国之栋梁,轻易不得出征,届时便需要一人能领兵对战北翟。”他心知白和话中的小将指的是白策,又见白程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心中了然,便故意将当今局势往夸张了说,好像秦中现在已陷入危难,非白策坐镇方可解除危机不可。

  白季担忧的多是赵时年轻不堪重负,却从未忧虑有白和坐镇的秦中会再次陷入当年危难,这时听赵时面不改色的胡说,又见白策果然如白和所料拍着胸脯承诺要好好守护秦中安危,不由地撇过头去憋笑。待白程黑着脸将神采奕奕的白策轰出去,白季先忍不住笑出声来:“我们白家的人,精明的、贪心的都有,却是从没见族里出过这等好哄骗的孩子。”

  [1]卫国之战:指秦中陷落后白和带领的夺回秦中的战役,史称卫国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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