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 侬本多情人,第七节
卫武躺在浴桶里,洗澡水热气腾腾地熏到她脸上来,熏得她面皮红红的。卫武闭着眼睛泡在热水里,头脑晕乎乎地,身体一点点往下滑,直至整个人近乎沉到水面下。热水泡的她五脏六腑都熨帖了,头脑也懈怠了,满脸热气汗水地只想睡过去。
暗夜静谧,有人在这暗夜的掩护下潜入明神宫。他轻手轻脚地在这房里四处探测着,掀起帐帘,见到卫武闭眼睡在浴桶里,转身翻起挂在屏风上的衣物来,似乎没找到他要找的物件,他转身去瞧卫武的脖子,谁知卫武突然睁了眼,定眼瞧着他,喝道:“何人大胆?”
黑衣人吃了一惊,忙往外撤去。卫武哪里容他逃走,扯了衣服往身上一披,口中念决,一把黑刀出现在她手中,持刀一砍,所经之地均化为齑粉。可她脚软,头脑又发昏,在浴桶里竟滑了一跤,且那黑衣人似乎非常了解仙术,竟在卫武刀下逃了出去。
卫武见他就要脱身,也顾不及自己要被洗澡水淹死,高声呼喊:“有刺客!”月窗前的玉兰花应声化为持刀侍女冲进来,刀法凌厉好似布下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黑衣人显然对法术十分了解,左手以火龙术逼退玉兰侍女的进攻,右手以血封住她们的灵台制其行动,趁此间隙逃了出去。
待卫武从浴桶里爬出来,黑衣人已消失的无影无踪,她一面咳着倒呛入肺的水,一面回想着黑衣人与她争斗时使用的法术,有些像西邙夜枭的路数;但也不该啊,除了卫国君的事,西邙夜枭找她做什么?而且打扮成这样,分明是想掩人耳目。她正琢磨着,突然听窗外传来一阵拍翅声,吉祥鸟站在玉兰枝头,看着满地的残花“啧啧”个不停。
自去年卫武开玩笑说要炖了它,吉祥鸟就对她耿耿于怀,无事绝不到她面前来。此番特地飞来,定是有事相求,卫武便逗它道:“你来做什么?”
吉祥鸟偏头不答,过了一会,才磨着爪子道:“这里结界动了,尊者要来了。”说着,门外响起叩门声,卫武一声“卧槽”险些出口,一面应门让牧天稍等,一面与邀功的吉祥鸟缔结协议:“好,以后我尊重你,你下次报信也来早些。”
待拾掇好房间,卫武才开门让牧天进来,摆出一副不知发生何事的模样笑道:“不是说今晚要和十二睦讨论北地献祭的事么?事情都忙完了?”自灵虚峰一梦山庄的少女被送回大陆后,北地献祭少女的事更加猖獗,他们认定云中仙人不会见死不救,之所以不入世是因为他们的虔诚还不够,献祭的少女不够纯真不够多。短短两年时间,献祭的人数已经达上百人,其中惨死者近九成,牧天怜惜凡人性命,召集四岳十二睦合议如何解决此事。
牧天不答,只察看卫武身上是否有伤。卫武见蒙混不了,握住牧天的手笑道:“我没事啦,一个小毛贼而已,早被我打跑了。”她还想再说,牧天已经抱住了她,温柔中隐藏着担心与后怕,而这已经让卫武说不出嘻嘻哈哈的话来。
牧天对北地献祭一事不能容忍,四岳十二睦却不赞成插手凡人的事,秉持着大释遗命软硬不吃;又逢琉州灵主来访,这是云丘第一次接待外邦领主,因而明神宫近几日忙的不可开交。牧天一连数日熬夜议事,这让卫武不由得忧心,担心牧天身体吃不消。这日看着天色已晚,牧天仍未回来,卫武无法再等待下去,往正德明殿走去。守在殿外的黑石卫士见来人不在议事名单中,便拦住她不肯放行,这些石头不懂人心,任凭她说尽好话也不松口。
殿内似乎在争吵,卫武隐约听到“西邙”、“卫公主”、“神树”等字眼,心里怀疑与自己有关。果不其然,殿门大开后,四岳十二睦见到她显然也吃了一惊,脸上明显有尴尬之意。卫武也不好问,只能笑送四岳十二睦离开。牧天疲倦地坐在桌案前,手撑着额头不知在想什么,卫武轻手轻脚走到他身旁,唤了两句:“牧天大哥,我们回去吧。”
“你怎么来了?”牧天抬头看她。
卫武一边替他按着太阳穴,一面道:“想见牧天大哥便来了。”
牧天抬手握住卫武的手,问道:“你的手怎么这么凉?一直在外面等着我吗?”
“我在大陆的时候,见妻子就是这样等待未归的丈夫的。”卫武拿来大氅,本要给牧天披上,却被他接过去,严严实实地裹在她身上。南人身材多娇小,牧天在北地也属身材高大,这平日披在牧天身上刚刚好的大氅到她身上活活长出一截,好似她是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孩子。卫武扯着大氅不叫它落地,歪着头笑道,“牧天大哥帮帮我,我都要走不了路了。”
瞧着她这副模样,牧天也觉得好笑,忙施术缩小大氅,又替她系好大氅,将她散下来的长发从大氅中仔细拨出来。
推开门,皎洁的月光倾洒在两人身上,卫武停下步伐,看着悬挂在天空的明月情不自禁道:“我刚刚就想和牧天大哥说了,今天的月光真美。”
她觑见牧天真个去望天上的月亮,暗骂牧天大哥真是个大笨蛋!突然身上一沉,牧天直直地倒了下来,卫武大吃一惊,忙抱住昏倒的牧天,她力气不够,两人一下跌坐在地。
医官们很快到了,芳官长请她出去回避下,接下来的医治过程她最好不要看了。她被推出门时瞥见牧天脸上手上随着现形咒的落下而出现密密麻麻的伤口,有些已经结痂,有些翻着皮肉;牧天受恶力侵扰她是知道的,但他压制了恶力她也是知道的,所以现在是怎么回事?
“不是……是因为圣灵石的缘故吗?在我这,我给他,你拿去。”卫武忙去解圣灵石,她太急了,怎么也解不开接头,索性一把拽了下来,倒是把芳官长唬了一跳,忙要给她施法止血。她本就焦心,见芳官长不去救治牧天急得直跺脚:“您拿去,您给牧天大哥戴上,戴上就没事了,您去呀,您去呀。”
她在门外守了两个时辰,好似过了漫长孤独的两生,及至芳官长出来说救治结束,她这两生漂泊无依的魂灵才回到躯壳,“哇”地一声哭出声来。
芳官长告诉她牧天身上的伤确实是恶力所伤,但与圣灵石无关:“尊者从大陆历练回来便压制了恶力,极少出现恶力反噬的事情。大约两年前,尊者从两界山回来,浑身是血,突然昏倒在地,那时臣便开始替尊者配药。”眼见卫武又要怪罪到自己身上,他忙道,“那时尊者还带着圣灵石呢。”
自大陆历练归来,牧天已将身上的恶力压制并化为己用,从那时起,圣灵石便不再管用,只作为安抚人心的吉祥物佩戴在身上。也是因为如此,牧天才会听卫武说要他心中最珍贵的珍宝做聘礼时,毫不思索地将这块承载着高阳国恩义的宝物拿出来。
“尊者恶力反噬并非是离了圣灵石,而是因心绪不稳才引发恶力暴虐。”芳官长道,“尊者要修心才是。”
牧天突然昏厥,四岳十二睦却不见一人来探问,卫武不禁觉得奇怪,想起芳官长说牧天心绪不稳才引发恶力暴虐的一番话,便召来吉祥鸟问它知不知道明神宫这三天发生了何事。吉祥鸟并非活物,而是存在异世需要召唤才出现的神鸟,它生性贪玩,有时会不经召唤就来到现世——例如前不久它偷偷来云宫报信;又因它灵力弱小,掀不起风浪,故而云中人见它偷跑出来也不大管教。
“不知。无事情哥哥,有事吉祥鸟,我又不是钟无艳。哼~”吉祥鸟站在高处不理她。
卫武哄它道:“谁说我没想着你,你瞧那厨房里蒸着的酒酿,不是给你准备着的?”
吉祥鸟听说有甜酒喝,便不闹腾了,点着头道:“有酒有酒,好说好说。”
据吉祥鸟说,西邙夜枭怀疑她是受牧天挟制才不敢回大陆的;折断神树也是牧天有意断绝人世与云丘沟通的途径,是牧天掌控云丘的做法。还有,牧天两年前击杀东方氏族一事,也被认为是牧天挟报私怨。
“如此荒谬的说法,四岳十二睦会信?”卫武奇道。
“尊者对西邙司祭动手了,要杀他,四岳十二睦都看见了,没办法,没办法了。”
云中没有知行不一的说法,牧天动了杀意,在云中人眼中就是犯了杀孽,这也就难怪四岳十二睦不肯来探病;但只是动了杀意……凡人谁被逼急了不会动杀意,仅因为一时的恶念,一刻的失控,牧天就被四岳十二睦认定失格,这无悲无喜、无欲无求的云中尊者凡人如何做的来?卫武越想越心凉,越发觉得这云中牧天做的没意思。
临近天明,少纳言来了,问牧天病情如何,如不要紧了,还请出面会见琉州灵主才是。昨日因事已耽搁会面,今日再不见就不成体统了。他说的委婉,卫武却听的心凉,等了好一会儿未见其他人来才道:“他们不来是都认为牧天大哥失格?”
少纳言低头。
“既然认为牧天大哥失格就弹劾吧,何苦忍着气又请牧天大哥回去。”
“也不是这样说。”
“我就是这样说。”卫武拍案道,“润莲兄,你去告诉他们,天佑哥是凡人,会哭会笑会恼怒、惹急了也会大骂说要杀人的凡人,他们接受的了天佑哥就回去,接受不了要弹劾要放逐请便,我与天佑哥不会有一句怨言。不要一面批评天佑哥控制不了自己的脾气,一面放纵西邙夜枭对天佑哥的诋毁,是人都忍不了好吗?”
少纳言讪讪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