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城银行和巴克林银行显然都不打算和雷霆做交易，他们认为自己是在和财政部交易，而且雷霆的财政状况如此糟糕，财政部理应援助他们，就像当初财政部给偕日升收购案做担保一样。

　　但是财政部上上下下都很清楚，朝廷不会再出手援助了。金融街根本没有风险意识，如果财政部再出台一项为金融街担保的政策，金融街肯定会承担更多的风险，贪婪屡禁不止且又生生不息。

　　除了雨城银行与巴克林银行的迟疑外，民众对雷霆的担忧造就了一种恐慌——一种出于情绪上而非理智上的恐慌，民众无视雷霆的基本情况，疯狂卖出股票导致雷霆股价进入无序下跌的行情，金融街分析师和经济报道专栏作家对雷霆悲观预期的发言更是加剧了市场上的恐慌性抛售，评级公司也只能顺势下调雷霆的信用评级。

　　在这糟糕的时间，远达和复兴银行再次要求雷霆追加抵押品，并且告知随着雷霆股价的持续下跌，也许两日后他们就需要再追加一次抵押品了。

　　我对雨城银行和巴克林银行的趁火打劫十分恼火，还有一件事让人十分在意，我在来财政部的路上遇见了春霖银行的首席执行官，他急匆匆地要往雨城银行去。如果他是想将春霖银行卖给雨城银行，那么刘杭定然是不会再收购雷霆了。我将这事告诉吴敏言，他沉默半晌，道：“我们只要让雨城银行摆出收购的样子就好了，它只要给巴克林压力就行。”雷霆出售的希望只有巴克林银行一家了。

　　“但是巴克林要求我们提供担保，我们再拒绝的话，巴克林会不会也……”我有些担忧地问。虽然古怀民一直说巴克林银行在海界没有业务，雷霆于他们是一块正好填补商业版图的拼图，他们只是想要更优惠更保险的价格。

　　“我们可以主持主持一个“半财政部-半财团”的联合拯救计划，金融街的财团理应为拯救他们自己付出价码。”吴敏言的意思是让多家银行组成一个国际财团来为这笔交易提供资金援助。

　　帮助竞争对手固然不快，但是如果是为了防止事情恶化并拯救自己，金融街的银行家们还是会答应的。这是吴敏言的想法。只要戳穿银行家们独善其身的谎言，明确告诉他们如果雷霆破产，雷霆交易对手方的投资者都无法结清他们的交易，一个局部问题将转变为一场大灾难，整个金融体系都将面临危险。

　　我不知道事情是否会如吴敏言所想的发展，他也看出来我的担忧，道：“这件事能成功的前提是财政部一定不会救助雷霆，所以你一定要收起怜悯之心，至少不要再叫别人看出来你会为雷霆求情。”

　　财政部部长助理钱倩怡突然跑来海界联储，见到我愣了一下，接着便要我和他们赶往联邦住宅金融局，那里正进行着一场由政府主导的针对房地产公司（海界房地产公司经过多年的合并和收购，目前只剩四家：大恒、科万、青城、思源）的恶意收购案。钱倩怡告诉我为解决抵押贷款市场的问题，财政部必须先将房地产市场收归国有，为保证消息不被泄露而招致房地产公司支持的官员的打击，收购案必须在这个休沐日完成，我来担当监管者。“你在真是太好了。如果他们敢有什么小心思，你就揭发出来，让他们不敢耍花样。”

　　为了保证这笔交易的准确性，财政部聘请了松鹤银行的银行家对房地产的资产组合进行逐笔分析，整整一个月，松鹤银行分析中心的一千五百名员工都在没日没夜地加班。分析得出来的结论是财政部需要对房地产追加超过五百亿的金额，而这还不包含如果大陆、深海停止购买甚至抛售房地产债券的金额，也就是说，如果遇到了最糟的情况，财政部需要准备七百亿甚至一千亿的资金才能实现国有化房地产。

　　律师团和劳动部的官员们也对可行的收购策略和相关法规进行了讨论，最后拟定了国有化房地产的大致计划。但这并不表示财政部就可以实行收购了，因为房地产公司的资产负债率达到了监管要求（为保证房地产市场的稳定发展，两年前财政部与联邦住房金融局召开了一次座谈会，确认了房地产开发商资金检测和融资管理的三条红线，其中资产负债率要求不得大于百分之七十，有息负债规模年增速不得超过百分之五），财政部若强行收购就会被房地产公司支持的官员们反对，所以财政部还需要和房地产监管者确认房地产公司资本金额不足的证据。

　　周豫章已经没有耐心等房地产监管者收集证据了，他对房地产公司的贪婪无度感到厌倦，也拒绝再为房地产公司兜底。房地产公司为赚取高额的利润大多知法犯法，其中龙大公司大恒在十三年前就曾爆出在雨城和田区投得的千倾土地有囤地嫌疑，经检举被当地政府收回；又在六年前与石头城政府合建的一桩大型旧改案中发生资金链断裂，拖欠民工工资和下游承包商工程款；今年三月大恒管理层包下一艘豪华游轮款待薛国房管局三名官员并涉嫌强奸案，引发海界热议；五月大恒财富爆发兑付危机，在投资者款项得不到保障时，大恒六名高管套现了大量现金，虽然最后六名高管被大恒财富要求归还资金，但此事将大恒的名誉彻底拖入无底深渊。房地产公司的贪婪令周豫章厌恶无比，他坚持向海王取得特许权，于当天下午进行恶意收购。周豫章给每家的会谈时间只有半个时辰，房地产公司可以带上首席董事和律师，除此之外，谁也不许进入住房金融局。

　　每场会议上，房地产监管者陆金都照着事先准备好的演讲稿说着一模一样的词：房地产公司面临的可能损失如此巨大，以至于无法运转，其蕴含的系统性风险也不利于维持抵押贷款系统的正常运行，为保证民众——那些苦苦挣扎的房屋所有者的利益，联邦住房金融局选择接管房地产公司而不是“放任事情恶化”。

　　房地产公司将被朝廷接管，但它们仍是私营企业，股票也仍将上市流通，只是控制权将被转移到联邦住房金融局手中。现有的管理层将被替换，而且朝廷不会给他们多支付一分工资也不会提供任何岗位。

　　周豫章接过话头说道：“我们希望你们能够合作，即自愿被收购。”他又补充道，“在非自愿的情况下我们也能实现接管，如果有必要，我们会采取这种方式。”

　　四家房地产公司不得不举旗投降并通知他们的董事会这个坏消息。

　　会后，我向周豫章重提了雷霆的事，我对财团联合拯救计划还是不放心，而且雷霆的买家选项也太少了。周豫章和吴敏言互相看了一眼，按住我肩膀道：“你太累了，回去休息下吧。四殿下不是生日吗？你总要陪她几天，海王也向我讨你好久了。”

　　我不能接受这种做法，不能接受他们任由雷霆继续败落的冷眼旁观的态度。

　　钱倩怡拉住我道：“你受祝从云影响太深了。你与雷霆，究竟有什么关系呢？你总要摆正自己的角色，不要陷入他人的情绪中啊。”

　　在最近的半个月里，祝从云经历了一生中从未有过的消沉，他整天整天待在办公室里，不分昼夜不分工作还是休沐日，有时候他自己也不知道去那儿干什么，他也充分感受到了外界对他的口诛笔伐，他想还击，却清楚地记得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最终陷入无尽的悲伤和愤怒中。他生自己的气，也生财政部的气，为什么财政部可以拯救偕日升、可以帮助联合保险、可以挽救那么多公司，却唯独不肯救雷霆？

　　“我愿意为我所做的决策和执行的后果承担全部责任。”他说，“我愿意为雷霆做所有事，如果可以，我希望那些（卖空雷霆的）谣言是针对我来的，那些（财政部对雷霆的）不公平规则也是针对我来的。”

　　他快要崩溃了，嘴里却还是念叨着：“如果我见到了雷霆倒闭……源佐臣，告诉我，我要怎样才能救雷霆？要我怎样做？辞职？出让公司控股权？我该做些什么才能换取财政部的支持？”

　　“为什么你们可以挽救偕日升？可以挽救其他公司却不肯分一点点心给雷霆呢？我不理解，源佐臣，你理解吗？”他痛苦地闭上了眼，“这样，你们和杀了我有什么区别？”

　　我听从了周豫章的话，回宫休息一段时间，也不再接触祝从云或者雷霆的任何人。

　　宫里的宴会已经散场，宫人们正在收拾桌椅摆件，阿宝也回寝殿歇下了，照顾她的嬷嬷们告诉我说：“妹妹没睡，她是生气了在那和你赌气呢，源佐臣明早再来吧。赶早一点过来道个歉，妹妹就不气了。”

　　可我躺在床上，脑子却静不下来，祝从云哀痛的声音围绕在我耳边：“我还能做些什么？我还能说些什么呢？我该怎样才能挽救雷霆呢？”等天光初现，我便去了海天一线问消息，出云国财政部在我走后来了讯蝶，他们要求周豫章给出一个明确的答复，即海界财政部会对巴克林和雷霆的这笔交易进行担保，为避免出云国经济卷入雷霆乃至海界的金融漩涡中，他们必须首先考虑巴克林不会把这场风险带到出云国。

　　谁也没想过出云国财政部会插手私人公司的收购案，还是以如此强硬又富有攻击性的态度，这让周豫章和吴敏言十分吃惊，因为在他们过往和出云国的交往中，出云国一直给外界的态度是他们会和海界一样尽量约束财政部的权力，不会介入私人公司的经营中；而且在这次与巴克林的谈判中，巴克林也从未提及出云国财政部，这让他们以为出云国财政部不会插手这笔交易了。

　　“这简直荒谬！”巴克林负责这次收购项目的执行官孙星也无法理解。

　　出云国财政部的介入让我再次对雷霆的前景忧心忡忡，可我已经不能跟进此事了，一是因为我的存在只会让祝从云和雷霆认为他们还有后路；二是阿宝突然陷入昏睡，医官们诊断不出缘由，只能摇摇头离开。

　　“是我的罪孽应验在阿宝身上了。”灵主搂着阿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