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一 闪耀的流星,第九节
白策没看出女子神色的变化,脸微微蹭着女子的手问道:“姐姐方才说城西拢翠巷?我可以去那里见您吗?只是我今年春天才答应叔父不能外宿,可能今年不能常见。”
“别了,您还是忘了方才那番话吧。”女子收回手,突然变了态度,倒不是变得冷冰冰,而是敛去方才故意奉承的姿态,所以变得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但还是温柔地,“奴对您本来也是不怀好心,您既然忘了奴,那就别再记起来了。”
“美人姐姐?”
“说真的,您以后要当心啊。以您的身份地位,不止现在,将来也是,您成婚与否都无所谓,仍是会有无数女子试图勾引您,未必对您没有真心,也未必是想嫁入白府,但绝对,大多数人都是想借您的身份地位抬高自己的身价。奴不是好人,也和这些人一样,想借着您的权势再起,所以,您不记得奴那是最好了。”女子放下车帘,吩咐车夫驾车离去,“大公子,就此别过了。”
待女子走了许久,白策还是身处一团茫然之中,他不知道女子是什么意思,怎么突然唤他近身,怎么又突然转身离去,他搔着脑袋,怎么也想不通这女子的所为。女子都是这样难以捉摸的吗?但他向来没心没肺惯了,记不起女子的身份他便不追究,想不通女子的话他便不想,女子既说别过那他也就就此别过了。只是被女子这么一耽搁,小孩儿们没陪他玩耍多久就被家中的大人唤回家去,倒是让他好一阵气闷。
元冲四年秋,北翟新任国王怨愤国家被秦中所破,伤亡数万兵马,大怒,下诏老国王既已逝去,所答应一切协议均作废;同时率大军攻打北宁,于秦中边境杀掠边境百姓千余人。骠骑尉请命出战,上应允,令骠骑尉白策与车骑将军英宏各领兵三万骑兵,步兵十数万迎战北翟。北翟新王以为骠骑尉年轻,以往战事不过凭借天幸,故布下疑阵以待骠骑尉,此消息由俘虏传至秦中后,白程不敢放任白策轻上战场,向白和请求临时换将;为此,白和调镇压芮国暴乱有功的白筠接管英宏军队,而英宏继续为白策压阵,又命于曹国政乱中展露头角的赵时为左将军,听从英宏命令行事。
因担忧北翟新王望风而逃,英宏下令左将军不带任何辎重先率其部下骑兵八千骑先出北宁,所用粮草全部取用北翟,故左将军追捕北翟军队千余里,深入腹地而粮草不绝;于墨渊与北翟主力伊徳将军交战,至黄昏,左将军斩杀对方大将于马下,并斩获对方旗鼓,士气大振。待英宏带兵赶赴而来,左将军已抓捕将军、都尉四十五人,降者两万八千余人,斩首虏者三千级,并劫掳牛羊数以万计。另一边,骠骑尉白策出白马关后改道石头城,与白筠合击北翟王城(灵均),攻打北翟新王于不防,捕获新王、王后、相国等八十人,斩首虏者五万两千级,而后纵火烧毁灵均,迫使北翟王庭北移千里再不敢来犯秦中。此战骠骑尉大功,上加封其六千户,为万户侯,其所率部下皆有重赏。
自此,骠骑尉日益显贵,然为人狼戾不仁,作战中喜爱屠城杀俘,为天下人惧怕,称其为虎冠之吏。
唯有秦中例外。
秦中曾因北翟攻占而陷落,秦中人怨恨北翟如惧虎狼,只恨不得杀之而后快,因而各地诸侯恐惧骠骑尉,秦中却不断以庆祝骠骑尉之名召开宴会,夜夜笙歌满双坊。
英宏担忧的没错,白策愈发锋利毕显,他所暴露出来的骄傲自大、心性不定、暴虐也愈发明显。此战攻打北翟王城,最耀眼者莫过迫使北翟王庭北移千里的骠骑尉,犹如鬼魅一般的行军打了个北翟措手不及,也让各国诸侯为之侧目;然而骠骑尉的声名大燥却是建立在屠城杀俘的罪孽上,白骠骑所经之处鸟兽皆亡、寸草不生,这一点已经成了天下人的共识,让天下人惧怕也让天下人必与其死战。
北翟王城被纵火烧毁的消息在大军回程之前已传到秦中,白程看着军报,看着里面白纸黑字记录的北翟王城的残垣断壁和其间遍地交错的死尸,脸变得煞白,这里面有多少是北翟高官贵族,有多少是可以为秦中所用的书籍珍宝,都被白策付之一炬,秦中可以凭借受降而展现的大义,也在这场大火中消失殆尽。他脸色几端变化,心里忐忑不安,终而在看完那一纸军报后掉到了谷底,他扑通跌坐在位上,颤声向白和求情道:“凤凰儿年幼不知事,心性未定,实在难堪重任,请主君在大军还朝后除了骠骑尉的军权罢。”
白和正在看宫中送来的日常记录,听见此话,微微笑道:“有何妨事,年轻人总是有些血气方刚的,程兄也太过谨慎些了。”
骠骑尉大功,上加封其六千户,为万户侯,其所率部下皆有重赏。然而白策发现,此战加封后,他在军中的一应权力皆被解除,就连进入军营,也得向英宏将军取得同意方可。从不知忍耐为何物的白策要冲入云心斋问叔父要个理由,却在入府时被家丞拦下,请他务必先往祠堂走一趟。
白策询问家丞是何人找他,所为何事,一路上问了许多,家丞却是紧闭口舌不给回答。待走近祠堂,他心中一惊,反身要走,被突然从两侧藏着的家仆捉住手脚,往正堂里一送便关上大门。正堂中间坐着的正是白程,他坐在一把圈椅中间,身后站着四个粗手粗脚的汉子,面容坚毅严厉,见白策惊惧要逃,齐声喝止。他从来天不怕地不怕地在秦中胡闹着长大,白王两家家主都纵容他,只有白程黑着脸管教他,因而白策一瞧见白程,便担心阿翁要责骂他,虽然不很害怕,但总是习惯性地想转身逃跑。
“你犯了什么错事,看见我就想跑?”意外地,阿翁没有见到他就喊打喊杀,反而平静地问他道。
白策放了心,回转身看着阿翁半埋怨半嗔怪地笑道:“我还以为阿翁要打我。”
“我的确要打你。”
白策一愣,忙道:“那我还是走吧。我又不想挨打,又不能还手,站在这还惹您生气,还是快些离开吧。”
谁知白程已料到他有此着,早已安排数十名身形高大的奴仆守在门外,白策一推开门,便见到数十奴仆携棍团团围住他,不待他有任何动作,便被这些大汉们扭住手脚不得动弹,稍微往厅内一推,“哐当”一声,便又关上门。白策急得大喊:“阿翁,您不可以随便打我,如果外父和无忧叔父、舅舅们知道了要生气的。”他已然忘却自己先前还怒气冲冲要找叔父讨个理由,现在只拿白和压制阿翁道,“无忧叔父说我行冠礼就是大人了,不能随便挨打了。”
“我不随便打你。”白程气极反笑,“不过未免你又闹腾说我无故罚你,这次我就先将理由摆出来,叫你认错也知道个明白。此战攻打北翟,你长击北翟王城于千里之外,击退北翟王庭于云海,又于延云山勒石刻碑,彰显我秦中威严,做的很好,为父很为你骄傲。”
“你攻下北翟,可你纵火烧毁灵均城,毁了秦中的大义和你自己的声誉,断绝了天下诸侯投降的道路;你在延云山勒石刻碑,可你也在延云山埋马招灵,被你抛弃在北翟的数万兵卒死了无人替他们收骸骨,马死了却可以招灵立碑,你寒了所有追随你的士兵的心啊。任性散漫、罔顾人命,暴虐无道,毫无远见,这是做一个大将的大忌,你可认错?”
“为什么这也要算我错?我早就说了我不要步兵,是你们硬塞给我的,而且,我也没抛弃他们不管,我留了粮食和药品给他们,他们可以等到大部队到来的。”白策不解,“我当时若不是留下他们,按他们的情形,严重拖累大军行军不说,对战北翟肯定也要败了,我们筹备多年的战局也要因此一朝输了。至于纵火屠城,北翟曾欺辱了我们,那我就该还回去,他们的人命关我什么事,我只要保护好秦中就好了。”
白程忍住怒气,尽力平静地道来:“你说得对,两军对垒,人命是必然的牺牲;但是,秦中要的不是一个以战止战的煞神,秦中要的是一个智勇双全、能制衡天下军马的大将。你在北翟的所为,像一个大将军吗?”
“明明秦中都在为我庆贺。我没做错,若是我错了,怎还会有这多人为我欢呼?”
“那是因为秦中还沉浸在对战北翟胜利的欢喜里。可你仔细瞧瞧,你在外的名声,喜好屠城,杀人如麻,残暴不仁,世上最令人惧怕的恶鬼也不过如此了。”白程看着底下站着的儿子,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便问道,“还有,我听说你把何师傅赶走了,因为何师傅教你散去金银给底下士兵,你不肯,何师傅说你一句吝啬自私、无法惠及他人,你就把他老人家赶回却月城了?寻常我见你在银钱上没有什么计较,给什么物器从来都是大手大脚,任凭自己心意行事,怎么这次倒是吝啬起来?”
“哪里是我吝啬,银钱要多少我有多少,给谁都不过一句话。只是我不喜老……何师傅的话,什么叫以名利笼络人心?权谋之术是狡诈之人才会学习的,我们白家乃王室贵族,底下人也当是仁义之师,谁稀罕这不入流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