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心破开眼前迷障，踏上数步。

　　这时，一道光照在他身上，抬眼就看见一条遥远的路，而他正光着脚徒行远去，环顾四周看不见方向。

　　正在踌躇间，从旁侧的小道上涌来一大批逃难之人，他们顾不得脚下的石头割破皮肉，像是疯了一样的想要逃离。

　　果然，就在他们的不远处，一队骑兵正朝这里赶来，马上之人互相有说有笑，遥指难民，就像是在看着脚下的蚂蚁，只要他们愿意，随时都可以碾死。

　　难民终于逃了出来，如同潮水一样拥着他一起逃亡。

　　马队哒哒而来，他们只用双腿很难逃出追捕。

　　为首之人甩了一下马鞭，嘴里发出“吼吼”的叫声，悟心这才发现，看那些人的服饰应该是北岷骑兵。

　　接下来的一幕就算是明知一场虚幻也足以让人动容震撼。

　　骑兵拍打着马臀，很快化作无数支离弦的箭，射向那些毫无抵抗能力的难民。

　　一颗颗头颅滚落，血溅了一地，鲜红而刺眼。

　　悟心想要冲上去，哪怕能阻挡片刻也好，可不管他怎样奔跑，都有一段无法跨越的距离让他始终无法触及。

　　一个瘦小的女孩茫然的站在死尸中间，她好像在寻找什么，无助的看向每一张凝固的脸。

　　也许正是这样的无助，让北岷骑兵涌起玩弄之心，他们疯狂的大笑，晃动着刀让人眼花缭乱。

　　悟心可以放下前尘往事，但面对这样惨绝人寰的场面又怎么做到无动于衷。

　　他想要用力撕开面前无形的避障，可是始终无法实现。

　　终于，北岷骑兵失去了耐心，他们要尽快解决这里，然后还要去跟大部队汇合，他们还有更多相似的任务要去执行。

　　悟心盘坐地上，双手拈起佛印，眼前的世界在不住的沉沦，战争打破了平静，让百姓流离失所，刀锋所到之处从来都是充满了鲜血和尸骸。

　　佛法并没有阻止耳边无休止的杀戮声，东阳王朝历经百年建立起的一座座城市都在铁蹄下一处处陷落，无数惨叫声让那个小女孩的模样印在他脑海里，怎样也挥之不去。

　　再睁开眼时，他已站在一座奢华备至的大殿外，与记忆中的地方不同，这里并没有任何守卫，往里面望去，帘幔随风飞扬。

　　忽然传来阵阵靡人心扉的乐声，伴着男子半醉半醒，醉生梦死的笑声，让人无法入耳，乐声漫漫，夹杂着浪荡已极的喘息之声，悟心心沉如海。

　　在宫殿深处，透过摇曳生姿的玲珑玉软，一张温香御榻上，男子穿着一件单薄的亵衣，酒意盎然眼睛迷离的看着歌舞，左右各有一个窈窕女子服侍。

　　不远处的御案上奏疏堆积如山，靡靡之音从未停歇。

　　一个佝偻着脊背的老人跪在外面，从清晨到黄昏，已经摇摇欲坠。

　　江山在外，任他人践踏，忠良饮恨，自戕以谏，帝王台上，仍是歌声一片。

　　突然，一个长衫背影挡住了视线，他手里握着一把剑，一步步越过年迈的老人，穿过翩跹的舞女，站到了御榻上男子面前。

　　那森然的剑光让衣不蔽体的女子吓破了胆，可男子不惧，他踉跄的坐起来，想要保持某种气势，可很快就败下阵来，为了活命开始乞求。

　　悟心盯着那长衫背影，熟悉又陌生。

　　那人好像也感觉到了什么，缓缓转身。

　　就在这时，巨大的轰隆声响起，大殿的雕梁画柱在摇晃中轰然倒塌。

　　悟心呼吸变得越发沉重，他很想看见那张脸到底是什么样子，可惜事与愿违，巍峨的宫殿变成断壁残垣，只有头顶上一轮血红的夕阳挥之不去。

　　“你到底是谁？”

　　那人的声音在回荡着，“你问我是谁，那么你又是谁”

　　那一刻，悟心困顿于藩篱之中，不得解脱。

　　人有生老病死，天下也一样。

　　觉隐与莲花生大师对坐，眉间忧色显然。

　　“师叔，他明明已破除至亲至爱，甚至于生死的执着，为何又陷在这些幻象之中？”觉隐问道。

　　莲花生大师盯着棋盘上的棋子，想了很久，说道：“人生如同苦海泛舟，这苦之一谛中生老病死不过一隅而已，他可以放下至亲至爱的执着，悟性可谓不凡，可心中还是有所执念，这大概也就是他犯下死罪的原因”

　　“苦之为苦，皆因有情众生逃不出贪嗔痴业障，即使是佛门弟子也终究是众生之一”

　　“他心中的苦乃是人间疾苦”

　　“能不能走的出来还要看他的造化”

　　有君沉迷酒色，江山毁于战火。

　　人间疾苦如同天地倾塌，无论怎样奔走，哪里还有一丝净洁之地？

　　嘴里的经文与惨叫声、乐曲声混作一团，悟心感觉自己正处于天地崩塌的中心，身边的一切不断的盘旋、坠落，像极了苦海之中的一只小舟，找不到彼岸。

　　在彻底沉沦之前，悟心口念佛号，手结法印。

　　“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有漏皆苦”

　　说罢，他双目睁开，闪出隐隐金光，身后的虚空里缓缓出现巨大的金刚法相，法相与他结一样的法印，只是表情痛苦至极，在大悲大苦中闪烁轮回。

　　转瞬间双眉又舒展开来，变成大慈大悲之相，将世间一切痛苦都加诸于己身。

　　最后变成怒目金刚之相，一手持神锤，一手舞巨剑。

　　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蕴盛，人生八苦如妖魔鬼怪，一一出现，又一一破碎。

　　夕阳的残红落入眼底，与金光混在一起。

　　他双手伸向面前的虚空，仿佛握住了天地山河的一角，身后真气流转不息，霎时间竟将眼前的幻象硬生生撕裂开来。

　　一切终于消于无形，万物归于平静。

　　莲花生大师闭目不语，觉隐口念佛号，纵然他们佛法精深，却也从未想到有人会以这样的方式通过。

　　“阿弥陀佛”

　　“师叔，悟心他可是通过了四圣谛洞的考验？”觉隐问道。

　　莲花生大师睁开眼睛，道：“他心中无贪欲，不愚痴，却有极深的嗔恨，这嗔恨不在过往，不在现在，而在未来”

　　“那他如何能悟出四谛灭法？”

　　“你错了，他所悟或有残缺”

　　这时，棋盘上传来碎裂之声，二人低头一看，只见一颗棋子碎成两半，一半化作齑粉随风散去，一半独留天元。

　　悟心站起身来，身边仍是一片黑暗，他一步步走向前去，直到光芒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