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落山的时候,山腰平台的晒场里,已经堆了不少青黄的竹筒子。粗手大脚地农家妇人们,手脚麻利,不多时就送来了晚饭,霍城捂着肚子弯着腰往茅房跑去。
孙栋梁端着碗,忧心地对莫师傅说:“这都第几趟了?我们这里的吃食都侍弄得干净,也都煮熟透了,不至于吃坏肚子吧!会不会是水土不服啊?”
“那多半是水土不服了,这京城哥儿就是娇气。”莫师傅有点嫌弃地往嘴里继续扒饭。
第二日,小徒弟还是一趟趟地往茅房跑着,眼见着那小脸儿也跟着绿起来。
秋高气爽的好天气,第一批篾条已经阴了个半干,莫师傅赤脚蹲在树荫下,照着图纸编了几个小片片,感觉样式成了,他高兴地叫起来:“可以了,可以了,就照这个样子做,老天帮忙,不出一个月,这批货就能交割。”
孙栋梁听闻咚咚地跑过来,看竹席片子和小徒弟画出来的图案一模一样,也十分高兴。
莫师傅对小徒弟说道:“诶,你的任务算完成喽,你看你这两天老跑茅房,人都拉脱相了,去姑苏城里找个郎中瞧瞧吧!顺便联络京城师爷,赶紧把孙掌柜这里的钱给兑了,完事儿以后,你就先回去吧!”
孙栋梁有点担心,他小小年纪一个人能行?
莫师傅说,城里有相熟地商行可以捎带。孙栋梁这才放心,连忙安排人送小徒弟去渡口找船,心里美滋滋的。
太湖藏书镇
换了一身灰布衣衫的小徒弟霍城,脑袋上扣了一顶竹斗笠,背着一个小包袱,三长一短地敲着一座偏僻院落的木门。
身着青衣仆服的连仲给他开了门,霍城一见是他,照着鼻梁就是一拳头砸过去。
连仲急忙闪身,躲开一个空档,拳头落了空也就出气完了,不是真揍。
“你们谁出的馊主意,剃了老子眉毛,还要喝泻药,这两天快拉掉老命了,还有更损地阴招吗?”
霍城骂骂咧咧走进院子,回头就看见捂着嘴,笑得像只下蛋母鸡似的连仲,刚下去地气头又要冒出来了。
“我的霍公子,您就消消气吧!”
连仲侧身防备着往屋里边走:“你现在的身份,就是一个应考武学的江宁府少爷,言谈举止可得斯文些。诺——,这边书房,那边厨房。茅房在后头,我俩共用,别嫌弃。”
霍城的脸又一次绿了,这样小的院子,还什么都共用,厨娘下人呢?
连仲看他脸色就知道:“别看了,没有使唤下人,过几天看老爷们开恩,能再派点人或送点钱来么。这之前,我们得自己料理料理自己,我先去搞点吃的来。”说完就闪身溜了。
两进的小院,七八间厢房,白墙黛瓦靠山而建,高高的院墙边上种了几棵香橼,两丛粉红粉红的野蔷薇,典型的苏式风格。
卧房的床品罩被倒是一应俱全,还有几套换洗衣服,清一色的棉布平常款式。
正转悠着,连仲端了两大碗面条进来,霍城睁大了眼睛,瞅着桌子上的海碗:“你做的?确定能吃?”
“爱吃不吃,我就只会做这个。”连仲抓起筷子,自己先狼吞虎咽的吃起来。
大碗的宽面条,热气腾腾,上面搭有几根青菜,汤里还漂浮着几颗油珠子,看上去还不错的样子。
霍城迟疑地往嘴里送了一口,居然有盐有味儿不难吃,确实饿了,呼噜呼噜地几口刨进了肚子里,放下筷子,又灌下一大口凉开水,就盯着对面这位会煮面的少爷问:“你身上有钱吗?”
“有啊~这次出来带了不少。”
连仲抹了一把嘴,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我一个人在这里等你好几天了,天天吃面条,我都快成面条儿了。可现在我们不方便出门,所以有钱也没地方花。”
“我知道,京城锦衣卫,周家,白家的探子都追到江南来了。我们俩是不是得闭个关,躲过这阵子的风头?”霍城皱着眉头,用中指和食指,揉搓着微微冒出皮肤的眉毛,有点痒。
“除掉那几个祸害,京城的水都被搅浑了,希望能帮到大兄。只是这事儿吧!闹得太大了,要好好收尾是不可能的,除非首辅大人和皇帝能向着父亲这边。”霍城和衣倒在床铺上,透过雕花的窗户,仿佛又看见了那晚的烟火。
……
门口传来急促地敲门声,细听节奏:三长两短
连仲脸色大变:“这里被发现了,快!马上走。”
霍城从床上跳起来,抓起短刀跑出门:“往哪里去?”
“先出去再说”连仲身边没有器械,不知从哪里抓了一卷绳子在手上。
门外已经响起了杂乱地脚步声,紧接着大门被拍得震天响……
来不及了,霍城纵身攀上围墙边的香橼树,看见门外有一大群苏州府捕快,已经开始砸门。连仲借着钩绳翻上了围墙,顺着围墙没跑几步,就被底下的捕快追了过来,两人只得跃下围墙狂奔。
一群捕快大呼小叫地在后面追赶,藏书镇的人们都被惊动开门打望,一看是捕快在追赶两个衣着普通的少年,指指点点地只当在抓贼了,又赶紧关好了各家的门窗,看好家中细软,霍城在心里直骂晦气。
拿出在京城街头打架的经验,示意连仲冲到路口的时候分开跑。
天不遂人愿,离分叉路口还有十丈距离,两个配刀骑士如幽灵般冒出来,堵住了左右两边的出路,后方的捕快越追越近,两边的民宅屋顶也几条身影显现,这架势,绝路当头。
霍城刹住了脚步,和连仲背靠背地停在离路口两丈远的地方。
“冲哪边?”
“捕快这边战力最弱,但我们跑不过后面的两匹马。屋顶上的应该是锦衣卫,干不过的。”
霍城握紧了手里的短刀,心里快速的评估着突破口,尺余长的厚背钢刀,刀身却弯如狗腿,刀口光寒如水。
“冲左边马”
说时迟,那时快。连仲往捕快方向猛然冲出两步,同一时间,霍城猫腰突向左边骑士,手里抡着的弯刀“咔嚓”一声,全力劈进了马腿的关节缝隙里。那马吃痛,瞬间人立而起,“咴律律”地叫声透着无边的疼痛,马上的骑士本能地双手挽紧缰绳稳住身形,眼看着连仲矮身疾冲,自前蹄腾空的马腹下窜了过去。
狗腿刀锋利无比,咔嚓声响过后,马的左前腿几近断裂。霍城在全力劈砍出刀后,身形毫不停留,几乎与连仲同时闯进左边巷道。
身后传来马匹倒地的声音,骑士没有想到,两个半大的少年有如此决断,敢朝看起来最没有胜算的方向突围。
他开始气急败坏的朝这边射箭,放弃了之前打算捉活口的计划。受伤的马儿,痛苦地瘫倒在巷口,稍微阻拦了一下后面的追兵。
来自京城的锦衣卫不是吃素的,他们反应最快,已经从屋脊上追了过来。
后方箭如飞蝗,嗖嗖地追着脚跟后背急射来。连仲缩着脖子弯腰狂奔,两脚翻飞如风轮,霍城挥刀护在他身后拍飞箭矢。
前方路当中,诡异地停了一辆马车,看不出任何标记,好似官道最常见的车马行行脚车辆。
此时此刻,如此巧合地出现在两人逃命的路上,不管是事出反常必有妖,还是车到山前有出路,来不及想了!
霍城刚拖着连仲窜进了马车厢,马车就立即跑动起来。
锦衣卫们射出地羽箭“夺夺夺”的钉在车厢壁板,霍城探手射出了连弩里的三支小箭。后方的追赶者稍微被阻拦了一瞬,无奈缩回车厢,回头看见赶车人的后脑勺上勒着角面巾,身着灰布短衫份背影瞧着十分高大。他一手抖僵催马,一手挥舞着硕大的斗笠,把两侧射来的羽箭一一荡飞,腿边靠着把寒气森森地厚背长刀。
“换衣服,到桥上扔湖里”
马夫开口,声音低沉厚重,一如他的雄壮背影。
霍城低头发现,车厢里居然倒伏着两个稻草人偶,怀里还绑有石头,哪里还会不懂,立马把自己身上的衣服给人偶套上。
马车跑出巷子,沿湖边的官道狂奔,后方骑马的锦衣卫越追越近。
弩箭用光了,霍城用绳索栓住狗腿弯刀刀柄,时不时的甩向后方的马脖子。前有砍马腿的恶劣行径在先,骑士有了防范之心,不敢逼得太近,反正马车最终是不可能跑过骑乘马的。
岔路口又有骑马的锦衣卫和捕快截道涌出,马车夫扔掉了斗笠,马僵踩在脚下。人长身而起,手里的长刀迅猛无比地带起一道风声,伴随着刀锋入骨的咯嚓声,鲜血飞溅,两个冲在最前方的锦衣卫惨叫着滚落马背,长刀劈掉了一条胳膊,又余势未尽地砍开了一个肩膀。
平日里的地方捕快,哪有遇到过这么暴烈地追捕场面,一个照面,一刀砍翻两人。
后面的捕快们怂了,叫喊着不敢靠近。马车瞬间就冲过了这道封锁,前面就是一座长长的狭窄石桥。
桥面宽度仅容一辆马车经过,桥下是湍急的太湖水,这里连接东西两个相邻的镇子。
马车刚刚奔上石桥,车夫就把僵绳栓死在车辕上,对着车厢“嗯”了一声。随后就跳下马车,一人一刀矗立桥头,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片刻,骑马的锦衣卫已经追了上来,车夫毫不迟疑地挥舞着长刀迎马劈砍上去……
车行到桥中,两个身影自车厢跳入湖中,激战中的车夫听得水响,嘴角勾起一丝笑意,“刷刷刷”的刀光匹练似的连环使出,逼得在狭窄桥面上团团转的锦衣卫节节后退。
长刀嗜血,惊涛拍岸,马夫高大的身影如一尊魔神,不管是锦衣卫还是捕快,谁都不敢近身纠缠。
无人驾驶的马车已经跑过了石桥,跳水的两个人也没有浮出水面换气。马夫似有所感,扭头看向水面,突然拖刀纵身跳入湖中……
锦衣卫和捕快们有点懵,慌忙往水里密集射箭,捕头驱赶着会水的下属跳水下去;之前的马车早以跑得不见了踪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