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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饥则为人用

大晋衣冠 大楚刀客 4195 2024-07-06 15:19

  庾亮望见了自己打死也不愿望见的东西,那正是王导的面孔,尤其是那双眼睛,还有眼睛射出的光芒!

  两道光束不偏不倚,无情地碰撞在一起。一方带着艳羡和嫉妒,一方带着自得和嘲笑。

  这一刻,谁都没有躲闪,谁也不想躲闪,谁也来不及躲闪,仿佛时空凝滞,万物不能呼吸!

  王导端坐轿中,在思索奖惩之策。

  要奖惩哪些人,如何奖惩,圣上和太后嘱托其尽快拿出方案,否则朝政的走向,官僚的设置,乱后治理纲要等都无法执行。

  同时他也在思索,王家的子弟如何安排。

  还有,如何提拔一些后进新秀,成为自己的人,为今后王家的招牌摇旗呐喊。

  他很清楚,只要所提的设想不是太离谱太明显,成帝一准同意,这可是个好时机。

  朝堂上不会有其他人提反对意见,即使提了,也是人微言轻,成帝不会放在心上。

  毕竟年纪上身,一路苦思冥想,感觉有些疲倦。便掀开帘子,看看轿外市井烟火之色,歇歇目透透气。

  原本因劳累而浑浊的目光刹那间清澈如孩童,如猎手一般无情的捕捉到了猎物!

  这千载难逢的时刻,犹如枯木逢春,老树新芽,一下子让王导浑身轻松,内心狂舞起来。

  此刻的狂喜已经远远超过了丞相这个官阶的本身!

  幸福真是比较出来的,一点也没错,锦衣昼行,才能让亲友看到,才能让对手看到,才能让敌人看到。

  看看自己的排场,比比庾亮的行头,却似天壤之别,眼神忽一愣怔,王导感觉到时空交错一般,仿佛贬职芜湖的是自己,而荣任丞相的是死对头庾亮。

  恍惚之间,他想到了庄子关于百姓赶集的故事,早上前往集市时趋之若鹜,午后散集时避之不及,分析得何其透彻而精辟。

  集市如此,官场又何尝不是如此!

  市人追逐的是集市里的货物,而非集市;众人追逐的是这顶轿子,而不是轿子里的人!

  因为,这顶轿子只有一个,而轿中人不知换了多少,包括那个即将黯然西去的庾亮。

  二人谁也没有主动躲避,就这么一直在对视,谁也不肯服输,直到对方的面容消失不见,而双方的眼神却凝滞了,定格在原地!

  这一对视,何其漫长,仿佛经历了一个世纪,越过了万年!

  陶侃加授都督交州、广州、宁州等七州军事,加羽葆鼓吹,封爵长沙郡公,食邑三千户,赐绢八千匹。

  温峤封为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加散官散骑常侍,江州刺史,进爵始安郡公,食邑三千户。

  郗鉴加侍中,改封为南昌县公。

  王允之封番禺县侯,食邑一千六百户。

  庾冰以高功勋而封新吴县侯,但庾冰因庾亮的罪过而不受。

  殷浩任前将军,路永任后将军。

  ……

  得到成帝首肯后,王导吩咐尚书台即日派出快马,将旨意发至各州郡府县,所任官员择日到京城觐见。

  “养吕布,譬如养虎,常须饱其肉,不饱则噬人。叔父,这后将军就是一杂牌将军,路永能高兴吗?”

  “允之,还有一句话你有所不知。譬如养鹰,饥则为人用,饱则扬去。”

  王导对路永就像对鸬鹚,掐住脖子,让它有饥饿感才会拼命下水寻找猎物,又无法一口吞掉所捕的大鱼!

  桓温拿着精心挑拣的石头子,到附近的林子里田野里转悠,打几只鸟兔给家人打打牙祭,他也是在等待沈劲最新打探的消息。

  孔氏也很焦急,明明朝廷发了旨意,桓温却阻止家人到府衙申领。

  全家人躲在这荒郊野外也不是办法,自己这身老骨头倒也算了,却要委屈几个孩子。

  眼见得,木兰出落成了大姑娘,对自己像亲娘一样照顾,和桓温两人感情也很好。要不是丈夫突然遭难,两家都准备正式商量这件喜事了。

  日暮时分,桓温打回来一只肥硕的小獐子,炖了一锅汤。一家人好久没有吃上美味可口的东西,桓冲大快朵颐,而桓温则心事重重,被孔氏看在眼里。

  用罢晚饭,沈劲回来了!

  “真是这样?”

  桓温倒吸一口凉气,想不到这狗贼如此歹毒,置朝廷诏命于不顾,要对桓家赶尽杀绝。

  两个时辰前,沈劲悄悄来至七里墙,他要看看桓彝陵前有没有情况。陵园初建时,百姓蜂拥而来祭奠,几日过后又恢复了宁静。

  沈劲不敢贸然上前,心生一计,掏出几个铁钱,雇了个街头小混混,自己躲在暗处观察。

  小混混贪财,装模作样点燃香,摆好供品,磕完头走后,就在不远处,便被突然窜出的几个人围住。

  好险!沈劲赶紧溜之大吉。

  更令桓温心寒的是,沈劲告诉他,除了暗中盯梢之外,江家还以抚恤为由大摇大摆开始寻找桓家人。

  孔氏假意躺在床上睡觉,实际上竖起耳朵仔细听外面的动静。

  她看到沈劲若无其事的走进来,神色淡定的吃完一碗肉汤,但他眉宇之间的紧张不安,却在不断揉搓的双手上反映出来。

  撂下饭碗后,他拉着桓温鬼鬼祟祟的溜出屋外,孔氏就知道还有事情要发生。

  原本她就担心桓温背着她干一些危险的事,当得知杀了韩晃,丈夫大仇得报,以为桓温再也不用出去冒险,所以反倒放松了很多,一家子哪怕再苦再累,总算可以平安度日。

  二人鬼头鬼脑的行径,让她焦虑不安,好不容易稍稍平歇的心又悬在半空。

  “是韩晃的人头引起了江播的警觉,暴露了咱们的底细。”沈劲言之凿凿,分析道。

  “你想,如果我们没抓住韩晃,永远也不会知道是江播勾结叛军。他认为没有人知道内情,就会高枕无忧,怎么还会再有加害你一家老小之意!”

  桓温点点头:“应该是这样,可问题是,他怎么知道是我扔的?哦,对了,他不是去过一趟京城嘛,应该是从别人的口中知道了我的存在。他料定我一定会复仇,因而派人四处寻找,先下手为强。”

  沈劲疑问道:“这样就能说得通,不过还是不对。京师知道你破城后逃亡的人很多,无法确定是谁告诉了江播。”

  桓温思索片刻,言道:“看起来,好像是这样,但仔细想想也不多。你不是说过,朝堂上对我是否逃亡定罪有过一番争论,还记得吗?”

  “记得,大人物很多,也有殷浩这样的新晋之人。”

  桓温分析道:“江播带那么多财物,不可能去联络一些官卑职微之人,一定是大人物。而大人物中温峤于我有恩,不会说对我不利的消息。陶侃坐拥五万精兵,根本不屑于结交一个小小的县令,那多半就是王太傅和庾国舅这两位大人物。”

  “知道了,一定是他!”桓温狠狠揪出一棵茅草,扯为两截。

  庾亮不会声张,因为他不一定知道自己已经逃出了东天牢,况且在王导威逼下,他自身难保,哪还有心思接待一个县令。

  只能是王导,他嫌疑最大!

  问题是,王导三朝元老,行事持重,二人几乎没有交集。从青州,到徐州,直到苏峻叛乱,自己才奉命入京勤王,连面都没见过几次,为何他要暗中下手,将此消息透露给江播这样的小人物?

  再者,二人地位悬殊,根本没有利益冲突,自己也不记得何时开罪过他。

  桓温绞尽脑汁,也参不透背后玄机。

  沈劲问道:“莫非是桓伯父的原因?”

  “不会,我爹为人光明磊落,坦荡无私,不争名不抢功不害人,又是从中朝南渡,和他这样的大族没有什么冲突!”桓温断然道。

  “这个你有所不知,我是吴兴人,在我们吴地,有顾、张、陆几个大门族,他们之间相互争斗,经常为家族利益大动干戈。一旦门族不和,两家族人之间就互为寇仇,哪怕他们昨日还是好友。”

  沈劲的意思是,即使桓温没有开罪王导,如果桓彝得罪过王导,对方恨屋及乌,也会心生忌恨。

  换句话说,桓彝如果开罪的是王家任何一个族人,对方就会视整个桓家人为敌人。

  这席话醍醐灌顶,桓温恍然大悟。父亲讲过,他曾对逆臣王敦有过开棺戮尸的奏请!

  二人结下冤仇并不一定是他们自己结下了梁子,很有可能是受双方家人或族人所累。

  这也太深奥,太复杂了,大族之间关系盘根错节,剪不断理还乱,兴许某个人哪天挨了刀子,到死都不知道对方为何要杀他!

  照这个逻辑推断,陶侃也会遭王导忌恨,因为他临阵倒戈,助朝廷消灭王敦。

  殷羡也会倒霉,因为他身为王敦参军,竟然告诉朝廷,王敦下葬之处。

  ……

  江南世家大族亦是如此,这个传统从东吴立国至今已有百余年,而王导所在的琅琊王氏,位于北方的鲁地,中朝末年永嘉之乱时衣冠南渡,举族才迁居建康。

  明帝深有远见,看到其父立国以来一直在王导兄弟阴影下小心翼翼的扮演着皇帝的角色,仰人鼻息。

  尤其是王与马共天下的魔咒一直束缚着司马皇室,才利用和庾家联姻的方式扶持庾家,颍川庾氏迅速崛起,大有和王家一较高下的势头。

  沈劲又言道:“你也看到了,王导和庾亮在表明上相互尊崇谦让客套的背后,都暗藏杀机,不是他们两个人之间有什么血海深仇,而是他们背后两大家族的厮杀较量!”

  桓温喟然叹道:“其实他们也是不幸之人,如果同心协力,辅佐朝廷,大晋何以偏安至此?个人的不幸,造成了大晋的不幸,致使我中华衣冠竟被茹毛饮血的胡虏驱赶屠戮,何以面对列祖列宗和先世先贤?”

  这些,沈劲看得更加透彻!

  “在这些人眼里,家族私利远远大于朝廷公利,因为无论谁当皇帝,谁建立江山,都离不开他们大族的支持。譬如说,朝廷的察举征召首先要从大族开始,他们有权利先选官,选好官。”

  对此,沈劲曾亲身经历,很有感慨。

  “我父亲为什么当年会固执的追随王敦叛乱,孤注一掷,把全部希望压在树大根深的王氏大族身上。就是指望着成事以后,吴兴沈家也能力压顾张,成为吴地第一大族。不料王敦早早病死,父亲又遭小人出卖,我才浪迹天涯,背着刑余之家的耻辱苟且偷生!”

  好几年了,这副沉重的枷锁,仍然压得沈劲喘不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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