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晃放弃了求生的念头,麾下亲兵却如丧考妣,死死拉住他,嚎啕大哭,苦劝不止!
“我等追随将军多年,蒙受大恩,性命皆是将军所给。青州再也回不去了,与其这样亡命他乡,东躲西藏,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就让兄弟们痛痛快快把它还给将军,情愿一死换得将军平安。”
“不,兄弟们,咱们相聚一场也是缘分。不能同生,今日就同死,身不能至,就让魂梦再回青州!”
韩晃颇得军心,在军士中威望很高。
“将军,你不能死,你怎么忘了夫人,她有孕在身呀!”
亲兵一席话如醍醐灌顶,震醒了韩晃。
身旁一众亲兵高举钢刀,大声呐喊:“我等贱命不足挂齿,甘为将军效死!”
“兄弟们,谢了,杀出去!”
韩晃陡然振作起来,长刀一挥,如猛虎下山,直向王舒阵中猛冲。
亲兵们用肉身为他挡住了如飞蝗的箭雨,纵然像刺猬一样,仍咬牙咽血,如一股滚滚洪流撕破了会稽兵阵。
王舒大为惊骇,不敢阻拦,或者说被眼前不要命的阵势所震撼,而忘记了阻拦。
韩晃身中两箭,满身鲜血杀出重围,单马向西北遁逃!
策马狂奔数十里,天色渐晚,后面的追兵早已不见踪影。
单刀匹马,方才稍微放缓脚步,停下来,包扎一下伤口,嚼了几口干粮,颓然坐在地上,真想痛哭一场,却不敢张口。
一只归巢的倦鸟飞过,发出啾啾的声响,吓了他一跳,警觉的操起刀柄。
眼见得离长塘湖越来越近,心情又慢慢平复下来,心想,从此能隐姓埋名,放下屠刀,换上镰刀,当一个农夫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只要有妻儿相伴,外面的世界也就和我没有关系了!
蹄声不紧不慢,忽然,耳听得嗖的一声,又东西破空飞来,这下可不像是鸟叫,他下意识压低身子,以为是暗箭袭来。哪知是一块飞石,直奔马头,砸个正着。
疲惫的高头大马哀嚎一声,一个侧摔,把韩晃压在身下。
三个人飞快的从树上攀援而下,将挣扎着起身的韩晃围住。
韩晃迷迷糊糊爬起来,还未认出来者何人,以为是劫道的匪寇,二话不说就挥刀横扫,要将三个愣头青拦腰斩杀。
他心想,论打劫,老子是祖师爷。
“你们退后,让我来。”桓温让二人闪开,独自挺剑迎战。
对方骁勇,且兼兵器优势,不能硬接。于是他迎着刀锋,瞬即脚尖一点,离地而起,反手劈向刀背。
韩晃本来就是愤而使出全力,落空之后长刀又被对方劈中,相当于又被人推了一把,立足不稳,噔噔噔向前踉跄几步才勉强停下。
等他发现对方身手非同一般,再想撤刀反扫时,桓温移步换影,片刻之间,明晃晃的剑锋向自己直刺而来。
刀柄太长难以掉头,韩晃无奈之下扔掉长刀,从腰间抽出短刀。
近战,他岂是桓温的对手,更何况今非昔比。
只见桓温时而劈刺时而挑削,虚虚实实,难以分辨。
韩晃眼花缭乱,只有招架之功,无还手之力,步步后退,脚下一绊仰倒在地。
仰望头顶上的那张脸,他才认出是桓温!
时隔几年,昔日手下的稚嫩少年如今威猛结实,瘦削的面庞,挺拔的身姿,英俊而丰毅。
韩晃站起身,脖颈间寒意森森,他无所畏惧,冷冷道:“没想到当初那个怯懦的少年,现在也敢和我对战?”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况三年乎?看在你伤痕累累的份上,我并未尽全力,也未群起而攻之。只是想让你看看,我再也不是那个任人肆意欺凌的怯懦人。想让你知道,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在青州,本将军待你不薄,为何恩将仇报?”
桓温点点头:“如果说在青州的豺狼窝里,唯一还有点人性之人就是你了。桓某不是忘恩负义之人,所以为了你而开罪苏峻,差点被他借赵人之手杀害,彼此已经两不相欠。”
桓温一句带过,他不想说出苏峻逼奸韩夫人之事去刺激这个必死之人,在伤口上撒盐,那又何苦呢!
“那你为何要杀我,是为了腐朽的司马氏朝廷吗?”韩晃想来也只有这个理由。
桓温凄然言道:“你错了,不仅仅是为国仇,更是为家恨,为报杀父之仇!”
“你,你是桓彝之子!”韩晃这时才明白过来,丢掉短刀,仅存的一线求生希望彻底落空,不共戴天之仇,没有人能放得下!
而且,对方三个人,自己又是一身的伤痕。
“两军交战,各为其主,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你动手吧。”
韩晃要杀,但桓温更急于知道背后的真相!
“泾县城固若金汤,你们区区三千人次日就迅疾破城,告诉我,你派人混进城,是和谁接头,他为什么要听你的吩咐?说出来,我就让你死得体面些。”
“这些你怎么会知道?”
韩晃本不想谈及此事,这种阴谋诡计毕竟上不了台面,也有损其尊严。
“哼!我韩某也是一条汉子,也有抱负,也有雄心,只不过天不佑我。苏贼负我,既然明知必死,又怎会受你胁迫?”
说完,他仰头闭目,一言不发,静等一死。
忽然,他想起了什么,猛地睁开双眼!
自己单枪匹马突入此地,目标是长塘湖,行踪并没有泄漏,桓温是如何得知他要途经此处?
想到这里,他浑身冷汗,不由得大喝一声,带有惊恐之意问道:“你,你想要干什么?”
桓温也不想点破,以免落得个胁迫别人家室的嫌疑。
他转过身,向远处望去,喃喃道:“你看那道湖堤,就像是一道鸿沟,一道难以逾越的界限。堤岸南边生死一线,北边却安宁静谧。这道湖堤就像道屏障,它不让这里的杀戮影响到那边的无辜之人。”
韩晃心凉了,他明白桓温话中的含义!
“此时此刻他们在干什么呢?或许一家人忙碌了一天,刚刚用罢晚饭,在火炉旁笑语。或许有一对妻儿眼巴巴等待在外征战的男人,期盼能团团圆圆!”
韩晃暴跳如雷:“你卑鄙,你用她来威胁我!”
“她手无寸铁,又是无辜之人,我不会伤害她。不过你要知道,除了我,苏峻路永之流也会知道那个所在!如果你说出真相,作为回报,我会将她转移至安全之处,再给一大笔钱,让她生下孩子,隐姓埋名过上安生日子,免遭他人荼毒!”
韩晃唯一的挂念就是妻儿,自刎前,说出了泾县城破的真相……
“老贼误我,非把他千刀万剐不可!”
京师东门下,苏峻手中拿着一只战靴,上面隐约有会稽府兵的制式,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大骂王导。
傍晚,他派往会稽搬取王舒兵马来解建康之围的亲兵来报,在会稽并未见到王舒,说是已经出发多日。然而在回途中经过珩琅山,发现青州兵的尸首,还有就是现场捡拾到的伏兵的战靴。
王舒也是大意,只把伏兵的衣服乔装了,并未考虑到战靴。当然,也是太得意,他以为,会全歼韩晃叛军!
“他们还没走远,传我将令,告诉路永拿下他们,追!”苏峻亲自领兵,向北城追去!
听闻成帝非要等自己一道前往石头城,王导喜出望外!
他既欣喜成帝人小胆大,聪明心细,悟出了上次自己奏报时的用意。更欣喜的是,小皇帝不忍撇下他,时刻关心他的安危。
当时,叛军控制了二宫,在城中劫掠三日,要不是他在苏峻面前力谏,只怕太后和公主都要遭叛军凌辱,成帝想要玉石俱焚,被王导劝住。
王导说正在寻找机会,设法让苏峻同意把二宫迁至石头城,那里是他亲手参与设计的,所有的构造他非常清楚。
小皇帝熟记在心,故而假装耍孩子脾气,不见着王导,死活不走,目的是想让他一起脱离险地。
想到这里,王导热泪盈眶!
“路将军,动作快些,一刻也不能耽搁,老夫看到苏峻刚才去往东城,怕是他的亲兵很快就从会稽来报信。”
王导气喘吁吁,吩咐道:“出北城后,你要安排军士半路设防,以防万一。”
刚出了北门,后面几骑倏然而至。
管商一马当先,带着两名军士已追过来,距离不足百米。
“太傅慢走,苏将军有事相商。”
“嗖”的一箭,路永亲自动手,正中管商兜鍪,战马一惊,失去了方向。
不一会工夫,苏峻带着数百名亲兵疾驰而来。
“追兵将至,照这样下去,车驾恐难以脱身,路将军,你亲自护送二宫前去,老夫留下来迟滞贼人,记住我说过的话,找两个善泅兵士,埋伏在城墙西侧江边等候。”
“末将谨记在心,太傅保重!”
路永回道,然后喝令心腹:“把所有弓弩手调来,保护老太傅安全。”
路永压阵,沿着北城墙根,催促车驾向西快行,一边警惕地注视着周围动静,一边回忆王导说起的情形。
王导之前曾交代说,石头城入口处在南侧,是天然的门洞,开始比较狭窄,只可容纳两人并行通过,所以先要把皇帝和太后送进去。
然后是王子公主等鱼贯而入,前后有序,不得拥挤生乱。洞里面有两道雕凿的轨道,平整光滑。
入口的西侧有一块石墙,顺着轨道可以推移,将门洞全部封死。外人力量再大,也休想移动分毫。
路永心里有底了,再看车驾前面,是一座寺庙,乃兴善寺,再向前就是冶城,过了冶城就万事大吉。
冶城和石头城紧挨着,可以依托冶城设伏,迟滞叛军靠近石头城。
路经冶城时,路永抬头看看,冶城虽然不高,但很明显,此前应该是构筑过工事。不仅有箭跺,还有一些巨石,只要掀翻下来,足可以封锁通往石头城的狭长通道,骑兵绝对无法通行。
于是,大手一挥,朝王允之使个眼色,王允之心领神会。
“太傅慢走,军情有变,本将军有事要启奏圣上。”苏峻眨眼之间已到阵后,高声呼叫。
“好,将军先在此地候旨,待圣上安顿下来再宣你觐见。”王导在伏兵的掩护下,边撤退边应答。
苏峻知道心思被识破,变了脸色,怒道:“王导,不经本将军同意,你这是擅自劫持车驾,意欲何为?”
王导针锋相对:“荒唐!老夫身为太傅,请二宫移驾,是经圣上首肯的,何为劫持?你身为人臣,有什么权力约束车驾行止?”
“你别忘了,你攻破京师,打的旗帜是诛奸佞,振朝纲。奸佞庾亮早就逃至新亭,你应该去那诛杀奸佞,为何要挟持二宫,说你狼子野心不为过吧!”
“太傅,你我心知肚明,就不要捅破这层窗户纸了。我们联手,打下江山,共享富贵,有何不妥?”
苏峻不想和王导鱼死网破,于是以退为进,开出优厚的条件,看看对方如何应对。
他很纳闷,你王导就是和皇帝逃进了石头城又能怎样,不是饿死就是憋死,罪状还不是要乖乖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