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料王导根本不上当,彻底翻脸,连称谓都改了:“苏贼,你打不下江山。还有,你我之间根本成不了朋友。”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凡事并非一成不变,要看运数变化,太傅就这么排斥苏某?”
王导侃侃而谈:“苏贼,你或许听说过王与马共天下这句话吧,老实告诉你,没有司马家的江山,我王家就是无本之木。所以,只要老夫一息尚存,就绝不容许任何人伤害圣上,此其一也。”
王导一口一个苏贼,苏峻气得眼都绿了!
“其二,贵贱焉得为友,人兽岂能为伍?我乌衣巷王氏家学渊源,豪门巨族,你苏峻什么出身,一脸的穷酸潦倒,满身的下贱猥琐,给我王家打更看门都没这个资格!我王家这块金字招牌怎能蒙上污垢尘灰?”
“哇呀呀,老贼前恭而后倨,如此绝情,难道你就没有考虑目前的处境吗?难道你们就一定能逃出本将军的手心吗?”
王导过足嘴瘾,担心刺激苏峻一怒之下,团团围住石头城,自己计划将要落空,于是心生一计!
假意骂道:“呸!老夫宁可困死在石头城,也不愿受尔等宵小之辈凌辱。”
困死,这两个字,王导说得千钧重!
“那就别怪本将军手下无情了。”
说完,苏峻钢刀一挥,众军策马而前,距离王导越来越近了。忽遭埋伏在北侧的伏兵冷射,亲兵纷纷落马,王导则借机疾驰而去。
苏峻脸色铁青,咆哮道:“放箭!”
一阵箭雨,王导身后数十名军士也中箭身死。
“快走!”王导大声吆喝。
转眼行至冶城,追兵越来越近,王导大喝一声:“放!”
话音刚落,块块巨石从冶城上翻滚下来,阻挡了苏峻骑兵的去路,设伏的正是王允之。
苏峻喝令亲兵下马,徒步追击。而此时,王导已经来到石头城入口,钻了进去。随即,大石板堵住入口,严丝合缝,无隙可钻。
“抓住那几个弓箭手!”苏峻气急败坏。
见叛军追来,王允之带着几人,绕过冶城,纵身跳进大江之中,没了身影。
“瓮中之鳖,来人,将石头城出口围住,看他们能忍耐几时?”
苏峻吩咐军士运来攻城器械,用檑木撞击大石板,石板却纹丝不动。
又点燃湿草,欲用烟熏,可是石头城浑然一体,像只刺猬一样,无从下口。
急得苏峻抓耳挠腮,一筹莫展,只好先围困起来,要把他们活活饿死!
夜幕来临,天色暗了下来,洞内,隐隐听到石墙外阵阵涛声。
“陛下受苦了,老臣有罪!”王导老泪纵横,跪倒在成帝面前。
成帝刚刚化险为夷,还沉浸在惊喜中,赶紧俯下身子,感动道:“老太傅言重了,身陷危地,尚能丹心不改,乃护驾之功臣,快快请起!”
王导轻咳一声,路永等反正的叛军齐齐跪下参拜。
“罪人路永叩拜陛下,罪人糊涂,在苏将军,哦,受苏贼胁迫,一时糊涂才铸成大错。幸得老太傅指点迷津,迷途知返,如蒙陛下垂怜,愿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成帝十天来饱受屈辱,心里恨透了叛军,跪于脚下的此贼就是元凶之一,恨不能亲手抠出他的眼珠当作鱼鳔踩炸。
王导见状,担心成帝意气用事,误了大事,毕竟现在还未完全脱险。
“陛下,老臣等能重见天日,路永将军功不可没。眼下苏贼还守在外面,望陛下开恩,允其戴罪立功,助老臣阵前效力。”
王导开口,成帝无不依从。
“好吧,看在老太傅的份上,朕既往不咎,若能帮着老太傅扫平苏贼,度过危局,皆可论功行赏,都起来吧。”
王导安排二宫到里面歇息,带着路永来至外面,路永诚惶诚恐,跪地拜谢。
“老太傅在上,受罪人一拜。”
“请起请起,将军能临阵倒戈,戴罪立功,此乃圣上天恩,老夫有什么功劳?”
王导故作谦逊,以试探路永是否是真心效命,今后是否值得任用。
在他看来,路永也是悍将,头脑活络,如果能收为心腹,将来安插到军中,就能成为对付其他门族的一把利器。
“太傅功莫大焉,无太傅宽人襟怀,则无路某的活路。从今往后,路某的性命就是太傅给的,赴汤蹈火,甘效犬马之劳!”
“哪里的话!老夫也很欣赏路将军为人,今后若想成一番事业,老夫愿意鼎力举荐。”
王导不露声色便收下一个心腹,焉能不豪言拉拢。
“闲话少叙,咱们还是商量商量如何护送二宫逃出藩篱吧。”
王导举起火把,在石壁上四处摩挲,很快便摸到了一块凸起的石头!
“路将军,过来看。”王导指着一个非常隐蔽的微微凸起的石头,吩咐用力翻转。
路永上前一较力,随着轰隆隆的一声闷响,众人惊诧的发现,一大块青石板竟然缓缓移开,露出一个洞口。
外面一阵江风吹来,江涛声声,风卷着江水飞溅入洞中,路永打了个寒颤。
“太傅巧夺天工,居然能在此设下机关暗道,路某叹为观止!”
王导欣慰道:“想不到,十几年前费下的心血今日终于派上用场,天不亡我,天不亡我!”
然后,他安排两个军士,携带长绳,踩着布满青苔的石板。不一会,将冻得瑟瑟发抖的王允之几人拉进来,烤烤火,换身衣服。
到了后半夜,见时机成熟,王导吩咐路永实施下一步计划。
“安排两个善泅之人,出洞口右行十米左右,浅水下隐约可见一铁柱,栓着铁链子,链子那一段系着一艘倒扣的铁皮舟,上有大石头压着,移开大石头,将铁皮舟翻转出江面。该舟仅容纳两人乘坐,把它拉过来。”
路永一脸虔诚,领命而去。
王导又亲笔写下一封书信,还有手中的一块皇家玉佩,交到王允之手中。
“允之,你携带此物,现在就登舟前往新亭,务必亲手交给温峤,告知城内情形,让他们火速攻城,营救二宫!”
江面上,黑漆漆的,一叶小舟随波漂浮。
“温大人,营外有人求见,来人自称王允之。”温峤喜出望外,出帐迎接。
“太好了,圣上无恙!”温峤由衷的赞叹王导的计谋。
庾亮劝道:“城内防范森严,他如何能轻易逃出来,兴许另有隐情,不可轻信啊。”
王允之反唇相讥:“庾大人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里有我叔父的亲笔信,还有圣上的玉佩在此。圣上还严旨交待,对叛军要一网打尽,不留活口!”
温峤不理会庾亮,带着王允之直接来到中军大帐,找到陶侃:“盟主,下令攻城吧。”
陶侃慷慨道:“好,擂鼓聚将,将四城团团围住。”
看着自己带来的吴王司马岳,庾亮若有所失,心头慌乱不安!
他没想到死对头能将皇帝成功救出来,更没想到苏峻这狗东西如此无能!
庾亮自忖片刻,为今之计只能立功赎罪了,而且必须要在众将面前率先攻破城池,最好还能砍下苏峻脑袋,成为出现在皇帝眼前的第一人。
于是,毛遂自荐主动请战,要求率兵围城。
殷浩却反对围城的方案!
“所谓困兽犹斗,若四面皆围,叛军见逃生无望,必定拼死抵抗,大军损伤会更大,而且,城内百姓、宫殿估计都要遭叛军报复。不如留个口子,待叛军出城后,半路截杀。”
殷浩的理由是,眼下苏峻尚不知王师已掌握城内情况,叛军发现失去二宫的护身符后,必欲逃之而后快。
他们最可能的方向就是北逃,渡江过河,回到赵人境内。
而向北逃有两个方向,直接从北城门出城,经覆舟山和鸡笼山,直奔江边,乘舰船逃离。
还有一路是从城东门出城,经覆舟山和蒋山,直抵江边舰船,就是叛军来时的方向。
陶侃犹豫道:“圣上交待要一网打尽,如不围城,叛军四散逃窜,再想全歼几无可能,如何向圣上交旨?可是殷校尉也有道理,为减少伤亡,本盟主决定采纳校尉之计。你说说看,大军应该首攻何处?”
“石头城!”殷浩不假思索。
“欲擒故纵,好主意!”
陶侃和温峤会意,齐齐竖起大拇指,只有庾亮不明就里,为何要攻打二宫所在之处?
手下两员大将,韩晃至今未归,估计是凶多吉少,路永也临阵倒戈,叛逃而去。
回到式乾殿,苏峻怒火冲天,看着身边的几个亲信,越看越像是不怀好意,恐怕他们拿自己人头去领赏。
文书管商慌道:“将军,现在失去护身符,还是赶紧想想后路吧。”
苏峻皱起眉头,凶相毕露:“撤退之前,一把火把京师烧了,叫它瓦砾无存。你带人过去,先去乌衣巷点把火,以泄我心头之恨。”
一名亲兵劝道:“将军,事不宜迟,得赶紧召集众将领,商议撤退路线,以免王师合围。”
“慌什么?”苏峻以愤怒遮盖内心的惊慌。
他还心存侥幸,以为再等上两天,兴许小皇帝饿得头昏眼花,主动出来投降,反正,城外也不知道城内的情形。
但是,他也不能大意,吩咐天黑后悄悄派人出城,安排好江上的舰船,随时准备接应大军。
交待完毕,苏峻浑身的怒火无处发泄,扯过两名宫女,直往御榻走去!
新亭勤王大营,天光大亮!
二宫可以说是暂时脱险,然而城内叛军尚有两万余众,若依托宫阙负隅顽抗,想一举成擒绝非易事。
王师虽众,但是有州兵府兵,将领之间意见也常有出入,大战在即,必须激昂士气,统一军心。
在中军大帐,受陶侃委托,温峤传檄天下,宣告苏峻罪状。还设立坛场,宰杀白马,与众军对天盟誓:
“贼臣苏祖不恭天命,凶暴逆行,破坏纲纪,无视伦理,残害忠良,祸及黎民,天下为之怨恨,百姓为之泣血。
今主上陷于危难,百姓处于倒悬,忠臣志士无不心存报国之念。王师奉旨讨伐,以除元凶。
凡入同盟者,盟誓之后,定当齐心合力,以救社稷。若二寇不消灭,决不退缩偷安。若违背誓言,天神不容!”
温峤慷慨陈辞,声泪俱下,王师士气大振,决心要手撕叛军,餐肉饮血。
阵中,有一个人,如苏峻一样惶惶不安,他就是庾亮!
苏峻的末日到了,估计自己的末日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