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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二章 人去土床空

大晋衣冠 大楚刀客 4254 2024-07-06 15:19

  殷浩的所作所为,让桓温愤怒到了极点,才有些失态,对着一个小小的军卒厉声指责。

  郗超赶紧劝道:“大将军,气大伤身,还是静下心来,想想对策。”

  桓温叹了口气,想了一想,事情或许还没有那么坏。

  现在燕魏双方只是对峙,冉闵麾下至少还有十几万雄兵,虽说有石祗在纠缠,但鲜卑人应该还没有足够力量吃掉大魏。

  可问题是,鲜卑人过了河,就不会再空手回去。他们会一直观望,等待时机动手,希望冉闵能留神,不能再有过失了。

  诸方势力都在或明或暗觊觎洛阳时,鲜卑人却背道而驰,这得归功于慕容恪的谋略。

  在他看来,洛阳对秦人和晋人意义非凡,但对鲜卑人而言,其地位哪里能比得上临漳。

  与其三方混战,胜败难料,还不如乘乱渡过黄河,反正冉闵也无力顾及。

  慕容恪以为,对鲜卑人来说,冉闵和临漳城才是根本之所在。

  击败冉闵,拿下临漳,则河北广袤之地悉归燕国所有。

  在河北站稳脚跟,一统燕赵故地,今后再伺机南下,过黄河,过淮河,过长江,一统中国也未可知。

  言川泄了气,嚷道:“那咱们只能眼巴巴坐观其成败吗?”

  “我们既无圣旨,又无兵力,冉闵也没请我们出手,眼下只能如此了。但我相信,冉闵若有难处,他会向我们求援的。”

  桓温既犯难,也无可奈何,又说道:“咱们只要守住洛阳和徐州两个要地,到时候兵发临漳也就是三五日的路程,应该还来得及。”

  郗超言道:“大将军说得对,还有,圣旨上说,要大将军力争年底前返京,洛阳自会派人来接管。估计圣上此次兴奋之下,兴许还要和群臣商讨明年北伐大事呢。”

  “算了,不等了,我要回趟荆州,一来探望妻小,半年多没见着他们母子了。二来,还要看看屯田进展怎样,此次大战,咱们又伤了元气,荆州多难啊!”

  一个高招,一个昏招,殷浩和慕容恪相比,那简直就是天壤之别,不应该啊。

  郗超忽然抛出了这个应该值得重视的话题。

  这也提起了桓温的兴致,他很疑惑,以殷浩的智慧,不可能不知道那封文书的意思。

  即便理解上有失偏颇,但大魏若被鲜卑人攻破,大晋则唇亡齿寒,这个道理,三岁小儿都应该清楚。

  殷浩在北地呆了多年,也是文韬武略之将才,这点他岂能不知?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这场胜仗的兴奋一直持续到年底,几乎所有人还在沾沾自喜,陶醉在恢复旧都的喜悦中,而对于冉闵的处境则漠不关心,高高挂起,束之高阁,唯有桓温除外。

  “朱将军,是你啊,你来我就放心了。”

  前来接管洛阳的正是南阳守将朱序,在荆州镇军应将军麾下一直郁郁不得志的副将,后被桓温相中。

  当然,也是被司马晞排挤,驱赶到边郡南阳去的,如今又被派到使命光荣而又艰难的洛阳。

  桓温起身出迎,朱序快步上前,紧紧握住伯乐之手,谦卑道:“末将不才,还望大司马指教。”

  桓温拍着他的肩膀,笑道:“天将大任于你,莫要辜负圣上的垂青,要想守好洛阳,筑墙、积粮、练兵,除此之外,别无他策。还有,要和上洛郡及南阳郡保持联络,这样的话,应该就没有大碍。”

  “谢大司马赐教,末将一定谨遵教诲。”

  桓温交割一下,便带着郗超和言川,自回荆州去了。

  半年之后,当桓温再一次回到洛阳时,他和大晋都处在了风口浪尖之上……

  除夕将至,从洛阳到荆州两三日便可抵达,正好可以和妻小共迎新春。

  但桓温却迂曲西行,绕了一个大圈子,悄悄来至巴西郡,要和黑熊岭的老四一起过年。

  “恩公!”

  “大当家的!”

  “大将军!”

  叫什么的都有,乞活军和卫卒们见桓温和刘言川在除夕之日来此,便知是要和兄弟们团聚,纷纷跃出壕洞,钻出窑坑,奔至岭下,聚拢过来,高歌欢呼。

  “老四,诸位兄弟,自来荆州这些年,桓某一直还未和诸位兄弟过除夕,今日特来赔罪!”

  尔后,桓温随处转了转,盯着泥土垒砌的床铺,久久不放。

  床铺稀稀拉拉的,比起两个月前,这里的人少了一大半,而那些虚悬的床铺,是在无声的告诉桓温,本来躺在上面的兄弟都战死在洛阳城外。

  今日是除夕,桓温不想提及这个伤感的话题,以免破坏大伙难得的欢愉。

  “来,我看看大伙今日准备了哪些好吃的,言川一路上还嚷着要来饱餐一顿呢。”

  老四冷不防桓温今日会来,支支吾吾,躲躲闪闪。

  桓温见其中有鬼,吩咐道:“别磨磨唧唧,快,带我去灶间。”

  老四被逼无奈,只好低着头,引至灶间。

  桓温扫视了一下,偌大的灶台上冷冷清清,地上堆积着粟米粗面,还有成捆的干瘪的蔬菜萝卜之类的,至于荤腥,简直少得可怜。

  估计每个人能夹上两片,还没尝出味道,肉就没了。

  “今日是除夕,你们就吃这些,饷银呢?州里送来的牛羊呢?”

  老四低下头,默不作声。

  “说,是你昧下了,还是袁真昧下了?”

  老四仍是低头不语。

  旁边一个兄弟实在忍不住,解释道:“恩公,咱们兄弟今日生龙活虎,明日小命还在不在都不知道,怎会昧下一口吃食?”

  “那就是袁真昧下了,看我回去怎么处置他!”

  老四终于说话了:

  “恩公,你别责罚袁将军,这怪不得别人。兄弟们知道,州衙也不容易!屯田虽说刚刚见了成效,但年年战事,年年死人,大部分饷银都发了抚恤,咱们活着的总不能让死难兄弟的家人再受苦,你说是么?再过上一年半载,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次轮到桓温默然无语了,要不是亲临此地,自己还真不知道,弟兄们的日子会过得这样艰难!

  他们脑袋悬在裤袋上,不求名,不图利,上刀山,下火海,就过着这样的日子,还不如山匪滋润!

  自己在芒砀山对他们的承诺,就是这样兑现的么?

  年年战事,年年死人!

  这句话深深触痛着桓温!

  还是言川活络,带着百十来人,到岭上兜了一遭。傍晚回来时,满载而归,打了些獐子兔子雉鸡,尤其是两头成年的野猪,终于让这个除夕夜有了年的滋味。

  次日就是新年初一,桓温早早出了营帐,四处兜兜看看。

  老四还真有本事,几年下来,把黑熊岭和废砖窑打理得井井有条,平日就是两件事,练兵和工事。

  兄弟们从砖窑下面的坑洞中挖出好几道通向岭上的地道,深邃弯曲,还设有暗门,外人根本找不到入口。侥幸找到了,也难以通过里面的机关暗道。

  而且,整个方圆十几里,遍植果木,既防范闲人窥测,还能尝些新鲜果品。四周布满暗哨,暗桩,铁蒺藜,一般的敌军也不敢深入。

  而兜至一处角落时,桓温发现了一个巨大的土包,走近一看,身心猛然间震颤,不禁双膝一屈,咚一声,结结实实的跪倒在地!

  “诸位兄弟,我桓温来看望你们了,你们都是受我连累而死,我对不起你们!”

  “恩公,恩公,恩公!”

  言川老四等人跑上前,想要扶起桓温。

  “恩公,言重了,兄弟们为情义而死,连累二字他们怎敢当?”

  这座巨大的坟茔,埋葬着自荆州以来,战死的两千多名芒砀山的兄弟。有的留有尸首,有的只有遗物,甚至只有一个名字。

  坟茔前,插着一块宽大的木牌,上书:乞活军兄弟之冢。

  征伐复征伐,蓦然见孤坟。

  近泪少干土,低空唯断云!

  桓温不理会众人的劝阻,久久的跪在地上,不肯起来。

  言川假装释怀的样子,宽慰道:“恩公,没有你,他们活不到现在,已经算是多活了这些年,不要难过了。”

  “怎么不难过?他们跟着我,得到了什么?过上了一天好日子吗?江山还是这个江山,中原还是那个中原,百姓还是那些百姓。说好的得胜归来没有实现,说好的纵酒高歌没有实现,说好的世道太平没有实现,我怎能无愧?”

  桓温泪眼模糊,愧疚的望着他们的灵位!

  往事涌上心头,他声音沙哑,怒吼一声。

  “兄弟们,你们在天际鞭策着我,监督着我,再给我桓温十年,若不还给你们一个晴空朗日,一个升平世界,我愿以死谢罪!兄弟们,你们一路走好!”

  新年的第一天,桓温没有一丝喜悦,怅然南下!

  “你这粮曹怎么管的?军需是怎么干的?”

  桓温回到州衙,劈头盖脸就质问起袁真。

  “阵亡的将士,难道朝廷没拨付抚恤吗?”

  袁真嗫嚅道:“拨付了,一共拨了两次,都是去年的,前几年积欠的并不在其中。属下也曾问过,可答复说国库空虚,只能先凑合着,等今后再说。”

  “既然这次拨付了,那此次洛阳一战,死难的两万多人自然由朝廷承担抚恤,州衙就不用承担了呀。”

  言川一问,袁真大着胆子回道:“亏你也是卫卒的教头,训练一个卫卒需要多少时间,多少钱粮,少说也抵得上三五个寻常兵士,可朝廷不管这些。朝廷抚恤只算人头,有一个算一个,他们不管是精壮还是老弱,是荆州的卫卒还是朝廷的中军。”

  也就是说,荆州损失了一个卫卒,朝廷只给一个人份额的抚恤,州衙却要至少再承担双倍的抚恤,难怪荆州入不敷出,这也太没有天理了。

  言川明白了袁真的苦衷,愤慨之情,溢于言表。

  袁真解释道:“是这个道理,就拿此次和秦人之战,以卫卒的战力,一人足以对付三个中军。至于普通的郡兵,估计要四五个,可是,总不能和朝廷说,咱们的卫卒要三倍抚恤吧,再说,国库也许确实空虚。”

  言下之意,这个亏,只能吃下去了。

  袁宏却奚落道:“国库空虚,可私仓却充盈,本是朝廷的赋税,却大都转移到了那些豪门大户的腰包。他们声色犬马,锦衣玉食,而为国征战的将士只能紧衣缩食,天道何在?”

  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

  这就是大晋的天下,这就是朝廷的世道,这就是她和他们留给皇帝的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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