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酒肉发臭,路有冻死寒骨,贫富悬殊,门第差距,袁宏身为白籍之人,看得最为透彻,他这是有感而发!
褚建贪腐占田之事,影响极坏,已经超出了敛财纳贿本身的罪恶,而且严重伤害了士卒百姓对朝廷的信心,对大晋的期待。
百姓们粗茶淡饭尚难顿顿饱足,太后的弟弟竟能堕落奢靡到如斯境地,常人想都不敢想。
桓温理解了穆帝的难处和州衙的虚实,怒火渐消,抱怨朝廷也无济于事。其实,穆帝对他,对荆州还是格外关怀的。
这亏空,这尴尬,只能自己慢慢消化了。
好在穆帝圣明,政通人和,会渐渐转好的。好在秦人再次折翼,西北两三年内不会再有大战,荆州的伤疤很快可以愈合,再次恢复生机!
“咦!怎么是新衣服?山儿他娘,俺的旧衣服呢?”
刘言川被李娅强逼着,洗了个澡,草草沐浴一番,出来一看,一套崭新的衣裳放在榻上。
李娅笑道:“谁家过新年不穿新衣服?”
“拿走拿走,俺偏不爱穿新的,就要旧的。”
李娅没办法,亲自拿起新衣服,上前劝道:“你那些旧衣服缝缝补补,实在不能再穿。再说了,新衣服不穿,哪来的旧衣服?”
刘言川想想也对,这才勉强穿上,左挠挠,右抓抓,浑身不舒服。门前的刘山看他爹局促的样子,只是咯咯的笑。
“儿子,快过来,给爹抱一抱,你可想死爹爹喽。”
刘山扭头就跑,生怕他爹那虬须虎眉扎疼自己。
言川紧跨两三步,从身后一把将儿子捉小鸡一样提了起来,抱着就亲。
“哎,咋回事,额头怎么青紫了一块?”
“玄儿哥哥欺负我,他比剑比不过我,就推我。”
刘言川一听,当即破口大骂:“好你个桓玄,小兔崽子,敢欺负俺家山儿?”
话音未落,门外走进一个人来,骂道:“你这厮,背后又在骂谁呢?你骂桓玄,为何连他爹也捎上了?”
“俺几时骂过你?”
桓温笑道:“还狡辩,你骂玄儿是兔崽子,那他爹不就是兔子了么?”
言川抓耳挠腮,傻乎乎的笑着,里面的李娅也被逗乐了,走了出来道个万福:“见过大人!”
桓温责道:“娅儿,今后就别叫我什么老爷呀,大人呀的,你和王芙情同姐妹,我和言川亲如手足,又是山儿的义父,怎么还这般生分?今后就叫我桓大哥或者山儿义父,叫他桓叔都行。”
言川道:“那就叫他桓叔吧,这样亲切些。”
“好,就这么定了。”
说完家事,桓温开始说正事。
“言川,我还在担心冉闵,你得想办法,多派些人手,要及时掌握大魏的动向,还有鲜卑人的情况,我还真怕鲜卑人下一步会做出什么疯狂之事。”
“知道了,俺马上就办。”
“对了,益州长史王瑜派人送来了粮草酒肉之类的,还不少,我已经派袁真去接收了。关键是,他还募集了三千多蜀中青壮,来荆州投军,你去遴选一下,选卫卒还是去亲兵营,你自己定吧。”
言川一听,两眼冒光,蹭一下就起来了,笑道:“这敢情好,恩公施仁义,就有福报,你当初救了他一门性命,他可时时记着呢。”
桓温苦叹道:“施仁未必得仁,作恶未必受恶,像王瑜这样知恩图报之人,在这个世道,稀缺得很。”
“是啊,对那些忘恩负义,恩将仇报之人,不能心慈手软。就要像郗超那样,容不得这世道上有丑恶污浊的东西。”
“山儿,爹去去就回,你一个人玩会儿。”
“喲,言川,你什么时候开始打扮起来了,新年也穿新衣服了?”见山匪头子人模狗样,桓温啧啧称奇。
一旁的刘山奶声奶气,告起了状:“不是这样的,我娘给爹爹做了新衣裳,我爹还骂了我娘一顿。”
桓温嗔道:“你这狗东西,李娅一片好心,你却当做了驴肝肺!”
刘山也跟着学道:“你这狗东西!”
桓温哈哈大笑:“好,儿子骂起了老子,有好戏瞧了。”
刘言川一听,猛地回身,做了个鬼脸,吓得刘山赶紧躲到李娅身后去了。一家人其乐融融,欢笑声不断。
“夫人受苦了,操持家务,还照料两个孩子。”
王芙道:“没事的,老爷!妾身有佳儿帮衬着,算不得辛苦。反倒是老爷,风餐露宿,跋山涉水,那才是辛苦!”
桓温内心颇为感动,自打成亲以来,王芙无怨无悔,忙前忙后,心甘情愿跟着自己受苦,从未有过任何过分之请。
“是我让夫人记挂了,夫人毕竟是公主之身,而如今,还不如一个农家妇。寻常人家至少还能你耕我织,形影不离的。”
“老爷,再莫提公主二字了,妾身只是老爷的夫人。只要老爷平安,即便有天河阻隔,妾身也就心满意足了。”
佳儿打岔道:“自打老爷走后,小姐终日提心吊胆,嘴上说没事没事,可奴婢几次看到,小姐在焚香祷告,”
桓温感怀不已,深情的凝眸看着王芙,王芙刚刚触及到丈夫的柔情,便倏地低下头,满面羞怯。
“见过伯父!”
“石虔,过来,箭伤痊愈了吗?”
“早就好了,喏,你看看。”
桓石虔施展了几下拳脚,拍的胸脯咚咚响。
“好小子,果然是年轻,伯父当然希望桓家子侄能勇冠三军,让敌寇闻风丧胆。不过今后得悠着点,刀箭无情,大意不得。”
“侄儿记下了。”
“最近你爹爹有书信来吗?伯父虽在京师,和他也很少谋面。”
“有,爹爹说,伯父帮了他一个大忙,否则他可就血本无归了,他还要感谢你呢。”
桓温疑问道:“我何时帮过他什么大忙?”
“啊,三叔没和你说吗?详情你问他吧。”
桓温记不起何时曾帮过桓秘,心里泛起嘀咕。
“大哥,是怎么回事!”桓冲解释起事情经过。
就在年前十几天,他接到二哥来信,说是他的马帮贩运了一批货,在梁州一带连马带货物都被匪帮给劫了,血本无归,还欠了别人不少钱。
如果找不回来,就是倾家荡产他也赔不起,实在没有办法,才来封信,让三弟帮忙去看看,能否挽回些。
“我咋没听说?”
“他可能是怵你吧。你一向不徇私情,他怕你不仅不帮忙,兴许还要训斥他一顿,这才悄悄找的我。”
桓温稍稍觉得惭愧,关切的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我便告知老四去打探一下,你猜怎么着,劫掠之人正是老四手下的兄弟。他们原本是去打些野味给卫卒们解解馋,恰巧碰上了。而且马帮所携的货物不仅仅是两地的奇缺物资,还有不少良马,所以乞活军才下的手。”
桓温笑道:“好嘛,老四重操旧业,干起打家劫舍的勾当了!”
“大哥误会了,莫怪他们,他们就干过这一次!而且,你想这兵荒马乱的,冒险远赴秦地走马帮,能是寻常百姓吗?不是豪门大户,就是富商巨贾,只有他们才有这资财和实力。你别小看马帮,光有钱还不成,还要打通关节。”
“哦?”
桓温愣住了,问道:“那桓秘这是怎么回事?”
桓冲见说漏了嘴,担心桓温追究,连忙圆了圆。
“二哥只是入伙,并非领头的。小弟想,这马帮一定大有来头,让二哥充当开路先锋,他或许并不清楚幕后东家是谁,可能只是为了赚点辛苦钱才跟着去的吧。”
桓温起了兴致,追问道:“这么大手笔,这么多关节,还这么神秘,幕后之人看来有不小的能耐,会是谁呢?一定是在京师!”
郗超想了想,插了一句:“京师普通豪门,手伸不了那么长,他们至多能打通大晋境内的关节,打通不了秦地的关节。要知道,秦地不仅山高水长,而且对良马管控甚严。”
桓温沉吟不语,默默在想,郗超的话很有道理,马帮看似经营的是寻常贩夫走卒之买卖,但细究起来,里面不同寻常。
正好此次回京,派人暗中查查,桓秘的马帮到底入了哪家的伙?
桓温有过前车之鉴,不能再掉以轻心。
“夫人,我要回京了,按理说应该带着你和孩子,可是?”
王芙心有灵犀,知道丈夫的难处,微笑道:“老爷不用说了,京师人生地不熟的,妾身呆着也不习惯,还是荆州好,老爷不用记挂。”
桓温何尝不知,哪有妻子愿意和丈夫别离的,王芙只是借口而已,她是怕碰到南康尴尬,而让自己进退维谷。
再说,京师人心险恶,错综复杂,王芙淳朴善良,毫无心机,也难以应对。
“好了,走了!”
王芙追出几步,叮咛道:“老爷得空时,记得常回家来看看!”
千山万水,聚少离多,这一别,不知又要多久才能相见。
桓温还未到京师,半路上便接到一条震惊朝野的噩耗……
新年初一那天,穆帝携何皇后照例到太后寝宫拜望褚蒜子,褚蒜子满面堆笑,对何法倪目不转睛,不住的夸赞:“好一个美人坯子,出落得让哀家都嫉妒。”
“母后过誉了,母后才是芳颜永驻,羡煞旁人,连瑶池畔的西王母都自愧弗如!”
“皇后真会说话,哀家喜欢得很。来,试试这个。”
褚蒜子从腕上摘下一只精美无比的玉镯子,套进何皇后的玉腕。
“正合适,玉美,人更美,相得益彰,就送与你了。”
“母后,这么贵重的羊脂玉镯,儿媳怎敢消受?”
“你我就不要见外了,这是哀家的一点心意。皇后,玉能养颜,还能养心安神,早些诞下皇子,哀家还想早点抱孙子呢,呵呵!”
“儿媳多谢母后!”
“皇儿,留下来陪哀家用膳吧,今儿正巧做了你最爱吃的春饼,还粘着芝麻,小时候你最爱吃了。”
穆帝的心里防线很牢固,婉拒道:“就不打扰母后了,朕还要去芷宫看看。”
“她怎么了?”
“成皇后近来身子不适,广陵王按理应该年前就回封国,见此心有不忍。朕说有太医在,无碍的,所以他用罢早饭,便急着回封地处理国事了。他大半年没回去,很多事情都耽搁了。”
褚蒜子关切道:“那得让他早些回来,母子分别,相思之苦难捱呀。”
“朕知道了,广陵王这性子,肯定不会耽搁,估计他也想早去早回。朕吩咐过了,让他过了元夕便回。母后歇着吧,朕现在去拜望一下。”
褚蒜子笑道:“皇儿有孝心,也是,成皇后一个人闷得慌,也该去看看。先别急,这饼已经蒸上,一会就得,再稍稍等会。”
“不了,时辰不早了,孩儿告退!”
何法倪傻乎乎的,还想再呆会儿,被穆帝不容分说,一把给拉走了。
二人走远了,只留下了背影,褚蒜子脸色突变,心情复杂,很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