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帝看来,王导两次北伐虽然失败,然城池未丢,国土未失,损兵折将而已,最坏不过是如此。
而此次突袭,可谓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尤其是有桓温这支劲旅,还有沈劲,包括庾亮最近常常提及的殷浩。
成帝看到了大晋年轻一代将才的身影,他要借此机会,砥砺将士,磨练人才。
“拟旨,封庾亮为骠骑将军,率军五万,桓温征北军为先锋,明日北上接应石聪,拿下梁郡,复我大晋国土,迎我中朝遗民!”
桓温的心咯噔咯噔跳个不停,生怕遇见木兰,平时的熊胆虎威消失得无影无踪,脚步也不由自主的踉跄。
刚刚散朝就被成帝叫住,让他去拜见太后。
桓温心惊肉跳,不知道太后为何要召见自己,只好让沈劲先回馆舍歇息。
“征北将军怎么扭扭捏捏的,像个闺中女子一般?后宫又不是龙潭虎穴,你担心什么?”成帝乐呵呵的催促。
“快些走,没准,会有好运气等着你。”
桓温一路蹒跚,心想,哪来的好运气?
“参见太后!吴王、吴王妃!”
庾文君目不转动,盯着桓温,欣然道:“难怪兴男成日魂不守舍,果然是英姿挺拔,相貌堂堂,定下亲事了吗?”
“回太后,臣经年在外,忙于戎事,辗转不定,尚未定亲。”
桓温心想,太后怎么跟媒婆一样,见面就问别人的私密之事,难道妇道人家都是这样?
太后乐道:“甚好,甚好,吴王妃,你看如何?”
褚蒜子定了定心神,这是她第二次见到传说中的白袍蒙面将军,上一次还是在七年前逃亡的山道上。那时候他俩还正是青葱年少,甚至对他曾有过朦胧的幻想。
可惜只是幻想,现在要回到现实,讨太后的欢心要紧。
“母后,兴男真是好眼力,桓将军倜傥不群,生就一副让女子一见倾心之风采。不过,母后,兴男这么挑剔都欲罢不能,难保其他女子不乘隙而入,会不会委屈了兴男?”
“这个倒不用担心,谁能让她受委屈?再说了,就兴男那泼辣劲,谁能敢钻空子?”
褚蒜子戏谑的一说,更加印证了南康公主的眼光,庾太后很满意。
褚蒜子压根就没在听太后说话,她不停的瞟向桓温,眼神里带有嫉妒、怨愤、藐视还有幸灾乐祸。
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或许还有一丝醋意隐含其中。
偏偏此时,司马岳却剧烈咳嗽起来,身子震颤,随着咳声,背也向前弯曲,像是驼子一样。
司马岳的相貌一点也不输桓温,但论活力,论朝气而言,自己的夫君像是被淘空了一样虚弱无力,没有一丁点男性的魅力。
“桓爱卿不计私怨,为国戍边,令本宫甚为感动。今日本宫就做主,给你挑个品貌俱佳的女子,定下这门亲事,你意下如何?”
突然就要定亲,姑娘是谁也不说,也不让知会家中老母,太后也太霸道了!
桓温完全没有准备,他还未从悔失木兰的伤痛中走出来,满脑中都是木兰幽怨的眼神和凄楚的面容。
桓温哪有这份心思,跪下来奏道:“臣谢太后美意,古人云:‘匈奴未灭,何以家为?’臣只想着披肝沥胆,驱除胡虏,上报皇恩,下抚民瘼,无心考虑个人私事,望太后见谅。”
“桓将军拳拳报国之心,令本宫动容,然而杀敌和成家并无冲突,匈奴未灭,那霍去病最后也不是成家了么,就别再推辞了。”
桓温进退两难,若是不答应,拂了太后的面子,吃罪不起。
这可如何是好,难道皇帝刚才说的或许有好运就是指这个?
他很后悔,早知如此,就不该跟皇帝来后宫。
“桓将军,太后一片关爱之心,这是天恩雨露,莫非你要辜负了太后的美意不成?”
褚蒜子笑容可掬,听起来是要促成亲事。
桓温仔细咂摸她这句话,虽然是从微笑的口中说出,却带着冷森森的威慑,容不得辩驳。否则等到太后发怒,就来不及了。
桓温不敢多犹豫,只好再次跪下磕头。
“臣谢太后关切,可是臣来去匆匆,心里毫无准备。再者臣成日只知弓马骑射,舞刀弄枪,不懂操持家务,怕会委屈了人家姑娘!”
“哦,这个不打紧,姑娘看中你的就是弓马骑射。至于操持家务,居家过日子,那是女人的事情,你就别推辞了,先定下来。至于婚事嘛,可以晚一些再议,起来吧。”
庾太后心想,桓温还算懂事。
“桓将军,你认识她吗?”
庾文君紧绷着脸,故意保持严肃。桓温听太后一问,站起身时,发现她身后已经站立着一个年轻女子。
“臣认识,她就是皇后身边的那个宫女,臣和她有过一面之缘!”
桓温傻呵呵的一句话,让在场众人笑逐颜开,尤其是庾太后,更是花枝乱颤。
其中只有一个人没有笑,就是桓温口中那个所谓的宫女。
“真是有眼无珠,谁是宫女?好好看看,本姑娘是南康公主!”司马兴男撅起嘴,嗔怒道。
“啊,是公主?”桓温暗然心惊,连忙施礼赔罪。
“臣的确有眼无珠,并非有意冒犯,望公主恕罪!”
桓温低头不敢再看,就刚刚那一瞥,他就记得了公主的模样。
大概十五六岁,继承了明帝和美人胚子庾文君的优点,出落得美目桃腮,隆准皓齿,身材略显丰腴,浑身散发出一种四射的激情。
眼睛里透出的神情和庾太后一模一样,却多了一股骄悍。
果然,这骄悍说来就来!
“误把公主当宫女,道个歉可不成,须得答应本公主一个条件。”
庾太后板起脸,佯装恼怒:“兴男,不得胡闹,今日是母后请桓将军过来相见的,怎可如此无礼?”
“母后,人人都说白袍英雄何等英勇,天兵天将一般,女儿还从未领教过呢。现在机会难得,让他露一手看看,好证明他不是枉得虚名。”
南康公主撅着小嘴撒起娇,庾太后心软了。
“好,依你,依你就是了。”
“公主,公主,不要啊!”
一个婢女拿着一个番石榴,玉手哆哆嗦嗦,而旁边一个内侍两腿筛糠,生怕危险降临到自己头上。
“晴儿,放在他头上,快着点。”南康公主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大内珍藏的上好的弓矢递了过来。
“桓将军,请吧!”
桓温吃了一惊,公主的眼神出卖了她,岂止是骄悍,简直是草菅人命。这么远,万一弓箭射低一些,内侍的小命就没了。
“这?”桓温犹豫着,指望太后仁慈一些,能及时阻止。
不料庾太后纹丝不动,视若无睹,只是静静的注视着。她倒要看看,未来的驸马究竟有没有能耐。
射中了,女儿可以托付,还能为自己的儿子所用。射不中,说明浪得虚名,随便找个宫女嫁给他算了。
不是庾太后冷酷,而是从冷酷的事实中得出的教训,南康开始时给她出的这个主意,原本她还觉得荒唐,是想要阻止的。
但转念一想,确实是个好主意。
环视一眼,周围已经聚集了数十人,包括宫女、内侍,雄赳赳的侍卫,当然还有远远观瞧的成帝。
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都屏着气息,要一睹惊心动魄的场面。
他们谁也没有经历过这样惊心的射艺,瞪大眼睛,不愿错过被传得神乎其神的白袍蒙面英雄的每一个动作。
桓温已经没有退路,他暗自埋怨公主的顽劣,也埋怨太后的纵容,但他深知别无选择。
这一箭,目标虽是番石榴,却比射杀百个千个赵人的头颅更重要。
因为围观之人从没见过尸身僵仆的赵人,没见过血淋淋的杀戮的画面,那个若有若无的没有生命的番石榴才能告诉他们,自己经历过什么。
他仅仅拉开了弓弦,南康就已经目露崇拜之色。
弓足足有两石,南康之前测试过,宫外的侍卫无人能拉得开,即便勉强拉开,也是半月之状,还晃晃悠悠的站立不稳,更甭提射箭了。
桓温似乎没有费力,弓已成满月!
这一箭对自己太重要了,桓温知道,这是太后,不,是整个皇室,都在悄悄考验他。至少从射术方面,看他值不值得倚重。
箭还未出,身旁就响起了喝彩声。桓温心无杂念,脑海中只有青州时慕容婉儿悉心传授的样子。
内侍哆哆嗦嗦,番石榴摇摇欲坠。
气定神闲,心无旁骛,“嗖”一声,桓温觑得真切,稳稳的松开弓弦。
羽箭倏忽之间,如一道流星,在众人惊愕的神色中,穿过番石榴,牢牢地射入百米之外的柳树上。
番石榴碎作几块,滚落在地上。
随之坠地的还有吓晕过去的可怜的小内侍。
全场稍稍沉默了一会,继而掌声四起,喧嚣阵阵。
南康公主看桓温的眼神灼热而迷离,美目盼兮,令人神魂颠倒。桓温慌忙避开,不敢对视。
不曾想,却无意中瞥见了吴王妃瞥来的目光。冷峻,锋利,摄人,四目相对时,又在刹那间游移而去。
“桓将军,再来试试剑法吧,看看……”
“好了,别闹了!”南康上了瘾,还要折腾,被庾太后打断了。
“刚才母后没来得及阻止,让你胡闹了一次,还想不依不饶?母后已经定下了你们的亲事,若再无礼,小心嫁到桓家后,有你的苦头吃!”
“啊?”
桓温大惊失色,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慌慌张张说道:“太后,臣,臣,寒门之子,一介武夫,怎敢高攀公主千金之躯,还望太后慎思!”
不是桓温推辞,也不是他不想当驸马,而是实在不愿娶一个泼辣任性而又刁蛮的公主。
庾文君不悦道:“桓爱卿,你刚刚已应了亲事。怎的,还要反悔不成?”
“臣不敢,只是,适才臣并不知公主身份,心里慌张,所以才恳请太后三思。”
“哼!难道本公主还不如一个宫女吗,你怎这般不识好歹?”南康公主一怒之下,抽出剑,气呼呼直奔桓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