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蒜子慎言!”褚裒在自己家里,却像做贼一样,望了望门外,不敢大声说话。
“爹放心,女儿的心思绝不会让外人知道,因为我是女儿身。”
“那又为何?你不是说过,女儿难道就不能成大事吗?”
“女儿终究是要嫁人的,谁都希望娶进家门的媳妇贤惠本分,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而不希望是那种心思缜密胜过男儿聪慧的女子!因为如果是那样,他们肯定怕自己的儿子不是媳妇的对手。”
这就是褚蒜子说的观察人心把握人性的秘诀。
“如果江州战事转向,爹一定要向太守进言,就说如此如此行事,保准错不了。不过,千万不要说是女儿的主意。”
褚裒深吸一口气,盯着褚蒜子。
他隐隐记得,女儿刚出生不久,恰逢有一个隐居句曲山的方士云游,路过他家门时,驻足停留了一会。
方士须发皆白,看到褚蒜子时,被她的面相吸引住了,曾说她是龙睛凤颈,极贵之相。若是男儿,当为天下主!
只可惜方士现在不知云游何处,否则真想带女儿去看看他。
果不其然,十几日之后,陶侃悉出荆州兵马,重振旗鼓,再次杀奔江州。
而水军也增派五千人,陶侃亲自率领,悄悄潜入江州水面之下,撤除路永的工事,打通水道,从江上进逼江州,与步骑形成合围。
这样一来,江州军士再勇猛善战,怎奈荆州步骑两倍于己,众寡悬殊,招架不住,荆州步骑三日工夫,终于击败了处处设防的对手,慢慢向江州城进逼。
陶侃此次是孤注一掷,对路永逼走刘胤一事非常嫉恨,认为是王导背后主使,尤其是当得知路永任江州刺史时,他就心知肚明,把文书摔在地上,一甩袖子站起来怒道:“其中必定有诈。”
他认为,路永任职文书上有尚书台大印,还有皇帝印玺,但天子年幼,诏令并非出于皇帝的意思,而是王导,背后真正的用意不是要驱逐刘胤,而是自己!
“太守大人,好消息,我们的时机到了!”
褚裒兴奋的握着司马呈送的军情,前来禀报庾亮。
“这是陶侃的好消息,和我有什么关系?”
庾亮一脸不屑,一把将文书摔在案几上,带着些嫉妒,因为他感觉自己已经错失了时机。
“大人,陶侃现在占据上风,虽然大局底定,但江州也非易与之物,势必还有一场大战。大战过后,路永方能偃旗息鼓,此时正是大人底定大局的绝佳机会!”
庾亮问道:“什么意思?”
庾冰却明白了褚裒的用意,大为赞叹。
“如果陶侃已经稳操胜券,路永成瓮中之鳖,咱们再去支援,陶侃不但不领情,还认为你是抢功去了,说不准刀刃又会对准你。可别忘了,当年苏峻叛乱时,你是怎么防范陶侃的,他心里还记住这笔账呢!”
褚裒连连点头,附和庾冰之意。
“言之有理,现在芜湖出兵不论多少,陶侃也会向大人你示好的。”
庾亮哑然失笑,想起往事,尴尬道:“是啊,我一直担心陶侃做大,因而处处掣肘,陶侃对我非常不满。想不到我们敌对了这么多年,现在居然还要帮他,真是世事无常啊!”
“大哥,是敌是友,要依形势来定。今日为敌,明日或许为友。今日之友,明日也许互为仇敌。敌友难料,但世上唯一恒久不变的只有利益!只要对我们庾家有利的,不管是敌是友,都要争取。”
庾冰劝解道,他似乎比庾亮更加务实。
庾亮理解了弟弟的用意,还是有些患得患失,问道:“他们双方正在鏖战,要是路永怀恨在心,突然调转枪头,对付芜湖,我们这点兵马,可比不上刀枪如林的荆州。”
褚裒道:“既然太守大人如此谨慎,那卑职还有一计,可确保芜湖不会成为路永的靶子。”
“哦,你说。”
“太守一向和温峤大人交情颇深,和他麾下心腹将领也熟识。不如修书一封,告诉真相,提醒他们不要被路永蒙蔽,以免玉石俱焚。如此,江州防守必然一触即溃,然后我们再派出全部人马,直上江州。”
“对呀,本官一着急,忘了这一茬了,还是长史敏捷,是个好主意!”
庾亮赞许的看着褚裒,褚裒却腼腆起来,他暗自赞服自己的女儿,这正是她的主意!
“路大人,荆州军三面攻城,攻势很猛,陶侃调集四万人马,几乎是荆州所有的步骑,老贼真是疯了。”
路永也骂道:“蜀人也真是他娘的愚蠢,这个时候若来偷袭荆州,十拿九稳,该来的时候不来。兄弟们,别慌,咱们两万人还能守不住江州城?”
路永此刻并不惊慌,因为城内的粮草辎重足以支撑三五年的,难道荆州能一直围城不退?而且,朝廷也绝不会愿意看到江州和荆州拼个鱼死网破。
关键是,即便朝廷能忍,北方的赵人也不会忍!
路永责骂成汉的蜀人愚蠢,为何不趁此良机,直捣空虚的荆州。其实他是错怪了成汉蜀人!
人算不如天算,成汉此刻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正自顾不暇。因为盘踞长安一带的秦人南下,侵犯蜀地边界来了。
对于路永而言,真正的不幸还在后面!
“将军,不好了,江州军曹乘我们不备,打开城门,放荆州兵入城了。”一个青州兵满身血迹,匆匆前来禀报。
“啊!这如何是好?”
事情出乎意料,路永原本困守州城的图谋被打乱,这下子才惊慌失措。
“陶侃老贼,一定是他派遣细作入城,策反了温峤的心腹!”
“将军,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咱们还有区区几千人,赶紧逃吧!”
“逃,向哪逃,北逃赵地?陆路被封堵,水路又非我们的强项。”
“将军,趁荆州水军还未突破咱们的工事,出南城,乘舰船渡江,前往辖下的豫章郡。豫章城城高河深,固若金汤,到那里非常安全,咱们固守待援。”
“是啊,将军,去豫章吧!和他们先耗着,王丞相不会放弃我们不管的,朝廷也不会允许陶侃继续追击的。时间一长,世事必然有变,到那时咱们卷土重来也有可能。”
路永无奈,率两千残部,飞速奔向南城,匆匆登上两艘舰船。
不料,芜湖奋楫而来的五艘战船已经一字包抄过来,如同一道屏障横亘在江面上。
路永大骂一声:“庾亮狗贼,原来是你,真是卑鄙无耻!”
除了成汉的蜀人,竟然谁都学会了趁火打劫!
要是在战前,芜湖这点水军,在江州水军面前简直就是螳臂挡车。可现在自己已是折掉利齿的老虎,不敢硬拼,他只能向上游前进,企图甩掉芜湖水军,再向南航行渡江。
然而,天命该绝,适逢陶侃率水军突破了工事,几艘高大的楼船迎面而来,快速撞向规模不可同日而语的江州战船。
楼船上箭如雨下,青州兵猝不及防,中箭落水者不计其数。而楼船没有丝毫减速,用庞大的身躯径直撞了过来。
路永抬眼望去,一道黑影,像巨大的帷幕,更如泰山压顶一般,遮住了渐渐西沉的太阳。
置身于无边的幽暗阴森之中,路永眼前一黑,紧接着一阵轰隆声,他来不及反应,坐下的战船就被碾压在楼船下面。
而他自己也被狠狠的撞飞了出去,沉入了滔滔的江水之下。
路永为他的贪婪和骄狂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连同几千名混迹于北方,崛起于青州,反叛于历阳,反正于建康,同死于江州的患难与共多年的兄弟!
深秋时节,临漳朝堂琨华殿,无论宫内宫外,所有人都知道,皇帝石勒的阳寿已经屈指可数。
所有人都在为皇帝的后事做准备,其实也是在为自己的后事准备。
石勒一旦驾崩,大赵权力格局将重新调整,重新布局,原来得宠的可能要失宠了,原来摒弃的现在可能要重用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自古以来,莫不如此!
作为大赵两个最大的异姓王,秦王和燕王更是心知肚明,他们必须要为自己的后事和部族的将来预作筹谋。
石勒病重,距离驾崩指日可待,但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大赵的格局还能至少表面上岿然不动,谁也不敢造次。
对两位异姓王而言,石勒是一面旗帜!
在北方,在黄河两岸,石勒拥有不可替代的影响力,谁也撼动不了他分毫。
尤其是,两位异姓王能有今日之高位显爵,也是石勒的厚爱和恩赐,要不是石勒,他俩的部族可能早就被匈奴人残杀殆尽。
是石勒挑头,愤然反击,建立了大赵政权,同时也挽救了他们两个部族。于公于私,于情于理,他们都应该对石勒俯首听命,不敢有二心。
而现在,这堵挡风遮雨的墙要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