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将他一军?”王导一听路永又要对付陶侃,兴致勃勃问道。
“就是在江面上做点文章,具体是这样的……”
路永绘声绘色,说出了自己的毒计。
“啊!”这个大胆的计划,连王导都吃了一惊!
王导极力促成路永接替温峤,就是要在荆州和建康之间竖起一道屏障。他本身并不想过多的公然的挑衅陶侃,不想打破这种对自己已经有利的平衡。
可是,路永的计划,火药味十足,万一处置不当,很可能引火烧身,殃及到自己。
可是,路永似乎是志在必得,而且他对陶侃的仇恨看起来远远超过自己对荆州的忌惮,会不会坏事?
“依老夫看,不宜操之过急,陶侃年事已高,再过三两年就会归隐,几个儿子又成不了大事。此时就激怒他,保不准他狗急跳墙,破釜沉舟。”
王导的谨慎规劝,路永却毫不领情!
“几年来,陶老匹夫始终对我横加指责,在勤王大营时就轻视于我,嫌弃我叛将出身,处处掣肘。在江州亦是如此,要不是他横插一杠子,江州刺史早就是卑职的了。量小非君子,卑职不信他还敢动刀动枪?”
路永激恼之下,差点把陶侃和殷浩设计,以管商为诱饵,揭穿他替王导杀人灭口的罪状捅出来。
王导瞧他的模样,知道已经无法劝阻,心中隐隐担忧。悍将跋扈,骄兵难控,但愿不要牵连到自己。
谁料怕事有事,路永的鲁莽和骄横离不开王导的撺掇和怂恿,而盲动之下走了一步险棋,彻底激怒了陶侃,牵连到背后的王导。
所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路永的蛮干,直接将王导从神坛上拽了下来……
中原大地悄悄进入了暑月,火辣的阳光炙烤着砂石,远处的白草,在刺眼的日光下,像是着了火。
位于长江沿岸的南方,入伏以来,更是闷湿难耐,稍稍动弹就大汗淋漓。不得不佩服老祖宗的智慧,给伏天起了非常形象生动的叫法—宜伏不宜动!
京师建康城,素来就有火炉之城的称谓。
但皇宫毕竟不同于民间,尤其是式乾殿,皇帝和文武大臣临朝议事的地方更是讲究。
眼前一碗冰镇酸梅汁,清澈中冒着丝丝寒气,暑月中能喝上一口,沁人心脾,浑身舒畅。成帝看着面前的酸梅汁,这都要归功于王导。
新修的式前殿还有崇德宫,下面都建有地窖,每年冬至时分,河水结冰,官府则募人伐冰,取其明净坚厚者,切割成一尺见方的冰块后运进宫中。
然后送入地窖,把冰一块一块从下往上摞起来,摞满后再在上面盖一层草毡,草毡上面盖一层厚厚的黄土,最后入口也要用土封起来,保管得当的话,可以长达半年之久。
等到次年暑月,正好派上用场。
“老丞相,这都是你的功劳,来,喝一碗解解暑?”
王导端起一碗,稍稍尝尝又放下,回道:“老臣年事已高,肠胃不健,怕遭寒气,只能浅尝辄止。对了,陛下,而今各宫殿皆已竣工,唯有一处也要着手了。”
“老丞相是说东堂?”成帝问道。
东堂乃明皇帝的寝宫,按计划也应该重新修葺,王导曾经奏请过皇帝,因东堂内累积了很多奏折文书,一时没有清理归档,所以一直耽搁到现在。
“老臣一直忙于政务军务,也没抽出空来。眼下正是暑月,诸事皆缓,老臣打算先着手清理东堂内的文书,待暑月一过,就让匠人开工。”
“爱卿思虑甚周,先帝的寝宫更要格外上心!”
秋去春来,花谢花开,匆匆一年转瞬而过,然而,对木兰来说,这一年,却是那么漫长,那么煎熬!
琅琊山坡下的草儿从青青变成干枯,如今又是青青。坡上的榆树,枝条上又长出了繁茂的榆钱叶,而那一天,也在木兰的日日夜夜期盼中,终于又要来了!
前一日清晨,木兰就开始兴奋,无心贪睡,加之杜艾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她早早起身给父亲熬好中药,侍候着服下。
然后洒扫庭院,张罗着七夕夜应用之物。一直忙碌至日中,做好中饭,全家就在庭院中支起桌案,围在一起用饭。
桓冲兄弟只顾埋头吃饭,孔氏不声不响,只有木兰一会添饭,一会夹菜,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
孔氏看在眼里,疼在心头。
木兰并未过门,早就如同儿媳妇一样伺候着全家。而桓温能不能回来,甚至是死是活都不敢保证。
这回要是又回不来,不是耽误人家木兰了吗?这么多年,她等着盼着,能接受这样的现实吗?
想着想着,眼眶湿润了。孔氏不忍破坏眼前的氛围,装作打了个喷嚏,掩饰了过去。
山脚下突然传来马儿的响鼻声,引起了大伙的注意,他们没有发现孔氏的尴尬。
那条通向滁州城的官道虽然距离茅屋有百丈远,但因居高临下,可以远远窥见官道的轮廓。
桓冲走到篱笆门前向外张望,是一辆大马车,两匹马拉着,看样子又是什么官员公干。两匹高头大马威风凛凛,把羊倌的羊都吓跑了。
大伙虚惊一场,自从官府张贴了画像文书之后,每次在附近听到马嘶声,他们都会担心是公门中人前来搜捕。
一年多来,全家人都生活在担惊受怕之中。
木兰已经记不清,多少次,自己在梦中惊醒,看到桓温满身是血,后面有无数的官兵在追赶,尤其是此时此刻。
明日就将见到他了,官府不会发现他的行踪了吧?
桓冲刚刚落座,抄起筷子,忽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对,起身又朝篱笆门走去。
“冲儿,你又干什么去?一点也不安分。”木兰一直把桓冲当做自己的弟弟,特别疼爱。
桓冲没有回答,他大了,他记得桓温的嘱托,要好好保护家人。
引起他警惕的不是那两匹高头大马,而是高头大马驱散的那群羊!
他不声不响,吃好晌饭,乘院内无人,拿起竹篓和铲子,走出了篱笆门。
“织女七夕当渡河,使鹊为桥!爹你说,明日七夕,真有喜鹊飞到银河上去搭桥吗?牛郎织女真的如期而至,到鹊桥上相会?”
“傻丫头,这是民间传说,几百年前就有了!爹看过一本书,书上说天河与海相通,居住在海边的人发现,每年八月,都有一艘小船跨海前往天河,往返从不耽搁。”
木兰饶有兴致的听着。
“有个后生很好奇,想亲自去看看,于是他准备了很多干粮,乘上小船,经过几日几夜的远航,终于到了海的尽头。”
木兰高声问道:“他看到天河了吗?”
“他没有见到天河,而是看到了一处城郭,屋舍俨然,旁边有一男子在水边饮牛。他上前打听,才知道那男子就是牛郎,而织女则在遥远的宫中,根本不可能相见!”
木兰顿时蔫巴了,起身走至一旁,嘤嘤抽泣。
杜艾很懊恼,发现是自己的无心之语,伤害了面前如痴入魔的女儿,他埋怨自己只懂啃书本,不识人心。
木兰现在需要的是安慰,哪怕用谎言,而自己还在照本宣科,卖弄学问。
星空璀璨下,痴情的女儿倚着篱笆门,暗自抹泪,杜艾踟蹰不敢上前抚慰,心痛到了极点。
论相貌,论学识,论才艺,女儿封个皇后拜个贵妃都不过分,可命运却偏偏捉弄她!
杜艾自怨自艾,当爹的看淡仕途无心富贵,成日泡在书堆里,浸在药罐中,没有想到为女儿做点什么,害得她跟着自己过苦日子。
山风拂来,驱散了炎热,杜艾文弱,感受到了凉意。他摇头叹息一声,披上衣服,回屋歇息去了,留下木兰一个人在院中怔怔发呆。
她坚信,传闻是假的,书本上是骗人的,心上人会骑着高头大马,如约而至!
“元子大哥醒了!”
“大哥!”
“元子兄!”
大家伙看桓温的脑袋晃了晃,围过来欣喜的喊道。
桓温悠悠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白色的穹庐,还有一颗颗脑袋,一双双期盼的眼睛。他还隐隐看到,慕容婉儿眼中的晶莹。
“我这是怎么了?”
“你呀,从马背上摔下来,昏睡两天了。”
桓温挣扎一下,想要起来,只觉得右腿钻心的疼,不敢挪动半分。扭过头望去,胫骨至脚踝处,敷上了一层厚厚的药泥,散发出浓浓的草药味。
他想起来了,前日一时大意摔落马下,当时就觉得眼前一黑,仿佛听到了远处大伙的惊呼声,还有婉儿的叫声,然后一阵剧痛,就不省人事了。
“大哥,还好慕容姑娘早就有准备,提前请来了部族的长老和郎中,给你开方子,又给你祈福的,费了很多心思。”
“多谢慕容姑娘,让你费心了!”桓温躺在榻上,抱拳微微施礼。
“你能醒过来,大家都很高兴。”婉儿一脸羞愧,红着脸说道。
“各位也去歇息吧,我和沈劲还有些事情要说。”桓温支开众人,苦恼道:“我悔不听你的,现在这模样,还怎么去琅琊山?”
“你肯定是去不了了,三日后即是七夕,你的腿没有一两个月,下不了地。唉,又见不着嫂子,她心里会是什么滋味?一别又是一年!”
沈劲替他难过,又宽慰道:“不过大哥,你这趟险值得一冒,还是有收获的。”
“别取笑了,都这副德行了,还能有什么收获?如果有,就是能在这里品尝鲜卑的胡酒美食,还有回味绵长的胡笳声。”
桓温自嘲的笑言,眉头紧皱。
“元子大哥,驭风马真是奇了,在你摔落之后并未离去。它绕着你左右徘徊,用鼻子嗅着你,还用舌头舔着你。更让人诧异的是,它居然不停的用后蹄轻轻的踢你,看那样子,是要把你唤醒。”
沈劲还在帐内,婉儿就迫不及待闯进来,给桓温绘声绘色叙述堕马时的情景。
“难道它对我有了感情?摔了我一次它觉得愧疚?如果是那样,再摔一次我也愿意。你知道沙场上,战马有多重要!”
桓温被驭风马打动了,兴奋的对婉儿说道,二人沉浸在对良马的赞叹之中。
而身旁,沈劲不停的给他使眼色,搓手蹙眉的样子似乎有话要说,桓温会意,支走了不愿离开的慕容姑娘。
沈劲好不容易逮住机会凑了过来,接着,他的一番话却让桓温眉头紧锁,心情沉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