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温脸色难过了一下,随即大方的避开尴尬,指着那片树林,严肃的说道:
“一点也没错。我要是早一点知道这里和山寨的实际距离,兴许就不会贸然跟进了,石闵他们也不会得手。”
孟子云,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这就是地利的妙用。掌握地利,将来在战场上,打败敌人会有更大胜算。
今后,赵人和大晋必有一战,桓温认为自己去一趟临漳很有必要。
然后再直上燕地,顺道再看看鲜卑人的情况,山寨还有一千匹战马没有交货,这趟要一起给办妥了。
“大哥,小弟赞成你的想法,可如何进入临漳?万一遇到险情,咱们如何脱身,这些你考虑过吧?”
沈劲没有底气,开始发难。
刘言川接着跟上一句:“恩公,临漳城肯定都是高鼻子深眼睛的赵人。你去了,人家一眼看你是汉人的模样,兴许当场就能把你当做探子抓起来!”
桓温嘲笑一声,责怪刘言川是个莽汉子。
临漳原是曹操封魏王时的国都,城内大都是汉人。虽说现在是赵人都城,里面还是有很多汉人。
再说了,他们禁止互市,只是禁止战马铁骑等,寻常商旅是可以出入的,他可以化作贩牛贩羊的商人混进去。
至于到了燕地,就更不用发愁了!
桓温从兜里掏出一个物件,拿在手里晃了一下。
沈劲和老三认识此物,那是慕容恪上次在青州送给桓温的护身符!
纵目远眺,奔腾的黄河水在冬日严寒下,已经凝固为一层厚厚的冰块。陈留渡口,白帆云集的渡船泊在岸边,要等到来年暮春时节,冰消瓦解时再重新下水。
冰面上,三三两两的行人在慢步行进,也有的乘摆渡人打造的木制滑行冰橇。
宽广的冰面上,一眼望不到头,三个人三匹马踽踽而行。为防止冰面打滑,人脚还有马蹄都缠绕着厚厚的藁草。
桓温、沈劲和三当家的从芒砀山出发,经梁郡,到陈留,一路歇歇看看,走走停停,五六日工夫才来到黄河岸边。草草用好中饭,便跟着摆渡人,讨了些藁草。
午后时分,天空渐渐呈现暗黄色,不一会儿,几片鹅毛大雪飘飘荡荡,不多久,漫天大雪纷纷扬扬,打在身上,落在冰面,整个世界白茫茫一片!
过了黄河,一直向北,傍晚时刚进入枋头县境。落日照射下,忽见一尊弥勒大佛映入眼帘。
大佛为石制,高约八九丈,镶嵌在石壁上,两脚距离地面还有丈余。走进细看,上面还有碑刻:大赵皇帝以佛图澄之言镌刻崖石为佛像,以镇黄河,封镇河将军。
几人心里纳闷,胡人蛮狠凶残,杀人如麻,他们居然也信佛?
再向前走,前方一东一西两座大山耸峙,中间被县城隔开,仿佛上苍有意把一座县城硬生生嵌入浑然一体的大山中。进入县城,找了一间客栈,准备歇宿一晚再走。
“店家,此地距离临漳还有多远?”
“不远了,骑马只需半日即到。”
县城两侧的两座山头怪石嶙峋,却颇有威严,在北方平原的砂石之地上别有一番风景。
掌柜的介绍说,这两座山叫大伾山、浮丘山,别看山势不高,只有五六十丈,但因当年大禹治水时曾登临此山,故称“禹贡名山”。
原来还大有来历!桓温咋舌道:“这里为什么叫枋头,好奇怪的名字?”
“客官有所不知啊,这要从后汉建安年间说起。城北有一条河叫淇水,原来汇入黄河,魏武帝当年为了东征青徐一带,打通漕运,在入水口处,下大枋木以成堰,遏淇水东入白沟,使淇河脱离了黄河,流入了它的故道白沟,所以时人就称之为枋头。”
打通漕运,东征青徐!桓温咀嚼着这句话,他打算去实地勘查。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瞻彼淇奥,绿竹如箦。
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千年前的先秦时期,在这条淇水河畔,有一位年轻女子,漫步在水边,看水波潋滟,绿竹青翠,她苦苦思念着自己的意中人,动情地唱起这首歌。
这首歌,木兰也为他唱过。那是自己从徐州一路策马疾驰回到宣城父母的身边时,木兰对着他吟诵起诗经中的句子。
桓温浮想联翩,木兰的模样再次浮现在眼前!
“大哥,你看前面。”沈劲打断了他的思绪。
桓温顺手望去,淇水像一条宽宽的白色银带通向黄河,然而到前方突然拐了一个弯,折着向东北方向流去,而折弯之处应该是一道精心打造的工事。
桓温觉得奇怪,让河水折弯改道,用填土的方式最为便捷,不须耗费多少劳力,为何要专门用工事?魏武帝雄才大略,不会无端虚耗民力。
带着这个疑问,三人悄悄靠近,想一窥究竟,工事里面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枋木乃黄河北岸特有的木材,粗壮坚硬,耐侵泡腐蚀,将新伐枋木浸入水中一年,取出后用桐油通体刷几次,再晾晒数日,之后即可用于水下工事,百年都不会损毁。
而这道工事几乎全用枋木做成,可见建造者当时的重视。
桓温仔细打量,又跑到黄河边的另一头观瞧,慢慢摸清了其中的原委。
“哦,这就是店家所说的枋头的由来,我知道魏武帝造这道水闸的用意了。”
“快走,好像有人来了!”沈劲看见堤岸上,一小队身着甲冑的赵兵奔跑过来,火急火燎的嚷道。
“站住!你们三个,是干什么的?为什么来这里?”
“军爷,我们是商贩,想进城采买些牛羊,运回去发点小财。听说这里景致好,便来逛逛。”
赵兵也不多问,蛮横的驱离了他们。
三人被逐出枋头工事,回到客舍,收拾一下就沿着官道直奔赵人都城。
次日早上,来至临漳南城外几里处,只见一条东西向的官道交叉,形成一个十字街衢。街衢南侧,沿着官道搭建一些木制的店面,有客栈,还有饭馆,依靠南来北往的过客营生。
“搜身!”
三人进城前先把马匹和兵器寄在街衢的一家客栈,徒步来到临漳城。守兵一看是汉人,照例要查看有无兵刃或者违禁之物,查验完毕,还不忘恶狠狠叮嘱一句。
“记住朝廷的命令,汉人不得采买禁物,不得靠近宫城,违者杀无赦!”
“记住了,谢军爷。”三人点头哈腰,不敢多看旁人一眼。
“堂堂大赵的京城怎会如此寒酸?比起咱建康城是相形见绌,不可同日而语。”沈劲瞟了一眼,摇头揶揄道。
老三道:“胡人向来以游牧为主,高强坚城原本就不是他们所好,也非他们所长,能有这模样已经不错了。”
老三说得没错,临漳百年来屡遭战火,损坏严重。石勒建立赵国,在此定都,肯定也修缮了一番,才有今日之规模。
不过,可以想象,他们下辖的州郡城池,必定比这还要不堪。也难怪,马背上的民族擅长野战,并不擅长守城。
“啊嚏,啊嚏!”沈劲打了几个喷嚏,桓温逗道:“你轻点,打的这么响,别人不用看就知道你是从南方湿暖之地来的,可别暴露喽。”
三人相互打量一下行头,身着厚棉衣,外面还披着羊皮袄,头上戴着羊皮毡帽,裹得严严实实。
昔日横刀立马的英姿全无,倒也和寻常走南闯北的贩夫走卒无二!
桓温和三当家还好,毕竟在黄河岸边的青州呆过一年,却苦了沈劲,江南吴地的贵公子出身,最北仅仅到过徐州,哪能适应黄河北的严寒。
他不停的打着喷嚏,鼻涕横流,甚是窘迫。
这时,一队骑兵从后面疾驰而来,听到沈劲的喷嚏声,一个骑兵扭过头,狠狠的瞪了沈劲一眼。
进城以后再看,胡汉习俗果然大不相同。
摊位上,货栈里,到处都是牛羊一类的肉品、草料,还有活物,充斥着一股腥膻之气。堂堂都城搞得像集贸市场,乱糟糟,臭烘烘的。
而另一条街道,一些零星的汉人铺位前则干净许多,经营的也是南方常见的一些针头线脑,还有布帛丝绸之类的货物。
与建康相比,这里的街面宽敞,四通八达,而且路面都是用碎石细砂铺就,有利于战马的快速行进。
“客官,你们从南方过来,要采买些什么?”街边一家汉人店铺的掌柜热情的打起了招呼。
三人一看是汉人,倍感亲切,便走了进来,寒暄道:“是啊,我们想来采买些牛羊,这里的价格果真比我们南方便宜很多。”
“三位客官一看就是初次来临漳,别的不敢说,这里最不缺的就是牛羊,当然便宜喽。进来喝杯热水,烤烤火,暖和暖和。”
掌柜的热情,桓温不愿意冒昧打扰,客套一句后仍站在外面。
“敢问店家,城里面汉人开设的买卖怎么不多啊?”
桓温一边问,一边看隔壁一家铁匠铺,叮叮当当在敲打着刚刚烧成火红的铁块。
铺面前的摊位上,摆满了马掌,铁锨还有铁锚一类的器具。
“客官观察真是仔细!嗨,原来这里到处是汉人,大赵定都后,把许多汉人都撵出去了,空出来的房屋店面什么的都给了赵人。我们之所以能留下来,都是因为祖辈世代居于临漳,所以开买卖的汉人就少。”
“哦,是这样!所以我等看到店家就觉着亲切,像是他乡遇见了旧知。”
“客官真会说话,不过今天能在这里看到你们也真不容易,蛮奇怪的!”
“店家此言令人费解,是何道理?”桓温见行路之人不乏汉人,为何自己就看起来奇怪,故而有此一问。
“当然奇怪,你们也不瞧瞧今儿是什么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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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温心血来潮,冒险深入赵人腹心之地,不知吉凶如何,恳请诸位拭目以待,加个收藏,给张推荐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