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木兰树上偏偏飞舞的落花,芷岸的心也飞走了!
皇帝倒在了她的寝宫,芷岸并未怀疑其中有什么阴谋,她绝不会相信母亲会忍心对亲生儿子下手。而且太医和群臣都众口一词,说是痼疾发作,纯属意外,并无外伤和中毒迹象。
芷岸悲天悯人,闷闷不乐。
桓温上次来访,曾提及过,丕儿之死与褚家有关,劝慰自己要振作起来,等着复仇的机会。
现在聃儿没了,桓温失去了皇帝的支持,他还能为丕儿复仇吗?
还有一件事令她也很不安!
何皇后未诞下子嗣,那么新君就肯定会从宗室中挑选,会是谁呢?无论是谁,她都不愿意是司马奕。因为他和褚蒜子感情深厚,对她言听计从。
也就意味着,如果是他登基,褚蒜子基本上就等同于摄政之人。灾难又会接踵而来,尤其是被她屡次加害的桓温。
芷岸深深叹了口气,又开始为桓温担心起来。
“开门,开门,快开门!”
“琳儿,外面好像有人在叫门,去看看吧。”
芷岸吩咐道,但琳儿似乎并不情愿。
自打小王爷死了之后,这宫内更是一点人气都没有,形同囚牢,圈禁着的都是活死人!
时日长了,所有人居然都习惯了这一切,对别人的冒昧打扰很心烦。
芷岸催促了两次,琳儿才懒洋洋的走了出去。
下人刁蛮如此,芷岸一点办法也没有,她不是普通的下人,而是毒妇派来监视自己的眼线!
丕儿在时,还敢呵斥她,她也知趣,不敢跨越雷池得罪王爷。
而现在,一切又恢复如初,自己时时处处都要避开她,怕被她抓住什么把柄再去向毒妇告状!
“开门,快开门呀!”
“谁啊?冒冒失失的,这么没有礼貌!”
“琳儿开门,我是银儿,我有要事告诉成皇后,求你开门。”
“成皇后歇着呢,没空!”
“不行,天大的事,必须要当面告诉她,否则一切都全完了,求你了。”
“快,抓住她!”
追赶之人越来越近。
银儿回头一看,已经来不及了,只好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太后让褚建在寿州截杀大司马,快,快……”
“你这个贱人,看你往哪跑?”
两个小内侍身残志坚,已经来至跟前,抓住了银儿的衣襟,死命往后拉。
门仍然没有开,银儿无法挣脱,想起怀中的物什,情急之下,扑倒在地上。
趁倒地的瞬间,手一挥,将物什从门底的缝下扔了进去。
最后时刻,银儿急中生智,又挣扎着叫了一声:“有人吗?快开门呀。”
“小贱人,说,来这作甚?”
银儿藐视着嚣张跋扈的娟儿,笑而不答。
“啪!啪!”两记嘴巴,抽得娟儿手都痛了。
“拉走,看太后怎么收拾你!”
走了几步,银儿猛然挣脱开,转身又跑至芷宫门前,耳朵贴在门上,仔细的听着。
门后的琳儿蹑手蹑脚,轻轻退走了。
“琳儿,外面吵吵嚷嚷的干什么呢?”
“是太后宫里的银儿在打门,说有要事,不过马上就被追来的娟儿给拉走了,还挨了打,或许是犯了什么过错,被惩罚了。”
芷岸惊问道:“本宫和银儿素无来往,她有什么急事,要到我们宫里来?”
“就是啊,风风火火的,一点不知礼数,难怪要挨打。”
“对了,琳儿说有要事,她说了什么事了吗?”
“奴婢也没听清,前言不搭后语的,说什么褚建要在寿州截杀大司马,真是莫名其妙。大司马如今在洛阳,怎会到寿州,银儿大概是疯了?奴婢出门去看看究竟,你歇着吧。”
琳儿说的有意无意,漫不经心,说完便出了宫门。
芷岸当机立断,知道了银儿的来意,她说得是真的,否则不会冒死相告。
此刻,正好眼线也不在,正是天助我也。
迅疾从柜子中拿出匣子,摊开木兰花瓣,焦急着写了起来,然后来至庭中的御沟,蹲了下去。
背后,猛的一声冷喝:“成皇后,干什么呢?”
“是你?”芷岸心口狂跳,感觉被人掐住了粉颈,无法呼吸。
寝宫,院内空无一人,堂中,门虚掩着。褚蒜子坐在榻沿上,银儿被司马奕死死摁住,跪在地上。娟儿拿着一块竹片,狠狠地抽打。
“小贱蹄子,嘴巴真硬,说,到底知道了什么?”
“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啪!啪!啪!”
娟儿毫不留情,又猛抽了几下。银儿两颊肿胀青紫,嘴角渗出了血。
“呸!”一声,吐在娟儿的脸上。
娟儿恼羞成怒,又高高扬起了竹片。
“慢着!”
褚蒜子脸上堆笑,突然又像一尊菩萨。
“银儿,这又是何必呢,你若知道什么,告诉了她,她现在囚在深宫,也不会传出去的。说吧,你是她的人,还是康皇帝的人?说出来,哀家便放了你。”
“呸,老毒妇,你只会害人,何时见你放过人!”
“你!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狠狠的打!”
这时,王内侍走了进来。
“怎么样?杀了个回马枪,有什么异常?”
“回太后,成皇后说了,她听到有人敲门,但不知道是谁,也没敢开门。奴才想来,应该没什么大碍!”
“琳儿不在她宫里?”
“奴才看过了,琳儿不在宫里。”
“噢,那就好,对了,你进去时,那贱人在作甚?”
“她正在御沟旁,或许是无聊,摘了花瓣放在水里嬉戏,奴才吆喝了一声,她都没什么反应,一直看着沟水把花瓣冲走。奴才想,她大概是关的太久,迟钝了。”
褚蒜子冷笑一声:“活该。”
银儿听完这句话,知道心愿已了,再无留恋之处。
乘着司马奕等人哈哈大笑稍稍放松之际,她猛然挣脱开,屈起膝,纵身扑向端坐着的褚蒜子,像疯了一样,将她死死按到在榻上,双手紧紧掐住她的脖子。
褚蒜子冷不丁被掐住脖子,顿时觉得呼吸急促,心口发慌。
她何时受过这等惊扰,第一次感觉到死神离得这么近,第一次尝到恐惧的滋味,喉咙里咕噜咕噜,叫不出声来。
司马奕和娟儿慌作一团,一人抱着银儿一条腿,只顾拼命向后拉,却无济于事。
到底还是宦官老道,王内侍抓起案几上的利刃,朝着银儿的后背猛戳了进去。
琳儿两只拇指深深地嵌在褚蒜子的肉里,剧痛之下,渐渐的松开了双手,在对方脖颈间留下一道深深的抓痕。
尤其是左腮下,被生生抠下一块肉,鲜血淋漓,痛得褚蒜子杀猪般尖叫哀嚎。
“毒妇,你既是兽心,为何偏偏长着人面?我替上天把你这副害人的皮囊给毁了!”
“杀了她,杀了她!”褚蒜子气急败坏。
“噗”一声,王内侍又捅了一刀。
鲜血从银儿的口中喷了出来,溅了褚蒜子一身,白色的衣裳,白色的帷帐,点点腥红,艳若桃花。
“这两道疤痕永远也不会褪去,它是你的一场噩梦,它会陪伴你到死!老毒妇,你敢去照那铜镜吗?”
“哈哈哈!哈哈哈!”
天使的声音在空荡荡的魔窟里回响……
正午时分,管家桓平才拿到御沟传信,形势紧迫,来不及通知酒楼的王铁汉,只得自己亲身前往报信。沈玄一听义父有难,也吵着要去。
于是,一人一骑,直奔金陵渡口。如果顺利,明日清晨便可抵达寿州。
此时的桓温,带着言川郗超和卫卒已经快至许昌,预计天黑前就能抵达淮河北岸的汝阴郡,次日一早再渡过淮河。
而褚府管家褚财按照褚建的吩咐,陪同谢万这时已经到了滁州。
桓温成长的路上不断得到小人物的帮助,这次也不例外,比如两个侍女。
在芷宫门口,银儿被拖走的那一刻,机敏的喊了一句:“有人吗?快开门呀!”
当时,她能感觉到,琳儿就在门后。
其实,她这是要告诉追赶之人,自己并未和芷宫的人接触过,就这样骗过了娟儿和小内侍,为成皇后摆脱了嫌疑。
而芷岸听见琳儿漫不经心的说出了银儿口中的那句寿州杀人的话,说完就借口去看热闹出了芷宫。
芷岸以为琳儿担心褚蒜子起疑,今后不再信任她,所以一定是溜了出去以避险,刻意和自己保持距离。
扪心自问,芷岸不喜欢琳儿,她是毒妇的眼线。
可是,芷岸也不想赶走她,因为毒妇还会派同样的人来,兴许会更糟糕,最起码琳儿有些时候看起来没那么坏。
所以,在王内侍来盘问时,芷岸主动揽了下来,称当时只有自己在宫里,听到门外有人叫喊,但并未开门。
而真正让芷岸紧张的是,王内侍在背后的那一声吆喝!
听见那音色不全的公鸭嗓子,芷岸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当时暗恨琳儿出门时没有锁上门,让这个阉竖发现了自己的秘密。
芷岸蹲在地上,不动声色,慢慢回头,一字一字的说道:“是你王内侍呀,有么事吗?”
其实,琳儿也不曾料想,王内侍会杀个回马枪。
“呜呜呜,呜呜呜!”
“人之寿夭,实乃天数,岂可为人力左右,还请太后节哀顺变!”
“哀家叹老天不公,先失夫君,再失爱子,哀家做错了什么,上苍非要惩罚哀家,让哀家孤苦伶仃,形单影吊,呜呜呜!”
司马昱劝慰道:“太医院数名太医诊断,圣上确系痼疾骤然发作,加上连日来辛劳国事,精神疲敝,体力不支。且当晚天寒,又是飞絮时节。唉,这也是命中劫数!”
“何爱卿,宫内在场的内侍侍女都问过话了吗?”
何充道:“启禀太后,都问过了,除了两个小内侍说圣上曾有过惊呼声之外,其他的也没发现什么异常。”
“哦,都怪哀家,哀家当时曾半睡半醒,和皇儿聊了几句。皇儿孝顺,亲自给哀家喂药,不料,哀家病体未愈,哆哆嗦嗦,不慎打翻了药碗,把皇儿给惊吓了,怪哀家没用,呜呜呜!”
“哦,原来圣上的惊呼声是因为太后打翻了药碗。”
“是的,呜呜呜!”
褚蒜子心里兴奋而紧张,哭红了双眼,泪水不住的流淌,左手擎着一块宽大的厚厚的绢帕,不时的拭泪,但绢帕始终贴在腮上。
这幅绢帕当然不仅仅是为了拭去泪水,更主要的是为了遮住银儿给她留下的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