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两道新的伤痕,而且其中一个伤的很深,被僵死的银儿活活剜掉一块肉,必须要死死的遮掩!
“望太后节哀,善保千金之躯,筹谋嗣后之事。”
褚蒜子勉强止住啼哭,哽咽道:“卿家当以国事为重,会稽王说得对,哀家再苦再悲,自己独自承受着,不能须臾废了国事,因而召集两位重臣前来,是要商议国之大事。”
何充和司马昱齐道:“太后请讲。”
“常言说得好,国不可一日无君,皇儿骤崩,既无遗诏,且无子嗣,按祖宗章法,只好在宗室中推选一位以作储君,延续大晋司马皇祚。两位爱卿乃皇儿辅政重臣,谁堪为君?”
司马昱心里打鼓,见太后目光紧盯着自己,火灼般疼痛,赶紧谦让道:“太后,臣乃宗室,理当回避!”
“会稽王见外了,举贤不避亲,何须回避?”
何充言道:“太后,宗室子弟,长的幼的亲的疏的也有十来个,不知太后有何遴选标准?”
褚蒜子沉吟一下道:“当然是血脉近的,年纪轻的,这样既符合皇室规制,又有精力理政而不误国事。”
何充老实巴交,点头称是。
确实,这两点名正言顺,自古皇室中出现类似情况,几乎都是依据这两个标准,除非有权臣当道奸佞弄权。
而司马昱则心灰意冷,黯然神伤,这两个标准就是等于把自己和司马晞排斥在外。
从年纪上而言,自己不年轻也不算老,勉强说得过去,但从血脉上而言,距离穆帝太远。
而更让自己沮丧的是,依据这两个条件,宗室中最为合适的只有一人,就是东海王司马奕!
司马奕一直养在太后寝宫,感情一定热络,而且玩世不恭,没有治国大才。
如果他登基,背后就是褚蒜子的影子,权柄估计又要回到她的魔掌之中。
褚蒜子本已交权,退出舞台,却因穆帝骤崩又走到了权力中心,这就是命数!司马昱心里怅叹道。
何充掰着指头,算了好一阵子,缓缓言道:“太后,照这样的话,最合适的就是东海王了。”
“嗯,哀家思来想去,也就只有他了。再者,康皇帝这帝位本就是从成皇帝手中承袭而来,现在让东海王继嗣,也就是把江山还给了成皇帝,这也是理所应当!”
两位重臣没有作声,一个是不悦,一个是不想。
“两位卿家,若无异议,三日后圣上入了山陵,就由东海王登基为帝,两位还是辅政大臣,莫辞辛劳哟!”
何充傻乎乎的奏道:“臣等遵懿旨,不过东海王虽然到了亲政之年,但自幼缺少成皇帝管束和熏陶,政事素无经验,且性情孤僻乖张,老臣大胆奏请,太后再度出宫摄政,多加教导。”
“那怎么行,东海王年纪不小了,本宫的身份,不宜再摄政教导。”
何充固执己见:“他乃太后所抚养,情同母子,还请太后以国事为重!”
“臣请太后以国事为重!”
两位重臣再三请命,做足了样子。
褚蒜子强压心中的狂喜,如今,一切都在按照自己的安排进行,怎能不喜?
“既然爱卿执意请命,为了大晋江山子民,哀家只有勉为其难了,真是命苦呀!”
褚蒜子一副很不情愿的样子,又抱怨起来。
“唉,哀家真是劳碌的命啊!身心俱疲,早已无心政事,好不容易盼着皇儿亲政,过上两年清闲日子,没想到世事难料,还要担此重任。不过有言在先,哀家顶多摄政至年底,明年说什么哀家也要退出朝事,享享清福!”
何充反应迟钝,而司马昱心如明镜,偷偷打量褚蒜子。
褚蒜子仍然一副悲戚的神色,但内心的狂喜让她的泪腺流不出泪,得意之下,心情放松,左手的绢帕也就自然而然的搁了下来,露出了那道深深的伤疤。
司马昱惊道:“太后这圣容?”
“不碍的,不碍的!”
褚蒜子掩饰内心的惊惶,敷衍道:“晨起时头晕无力,不慎摔倒,恰巧磕在药碗上,被扎了一下,不碍的!”
“哦,原来如此,请太后善保千金之躯!”
“驾驾驾!”
桓温猛抽鞭子,驭风马已经累得鼻息冒烟,喷着白气,又挨了主人几鞭子,生了气,没命的狂奔。
“大将军,你慢些,卫卒们远远落在后面,这一带屡经战乱,流匪甚多,小心点!”
桓温不管不顾,回头道:“言川,我这心里跳得厉害,总感觉要出事。”
“恩公,你想得太多了,如果出事了,再快也没用,还是稳妥些好。现在天快黑了,离渡口少说还有近百里,今晚怎么也过不了河。”
又狂奔了四五十里,人困马乏,路面都无法辨认了。
众人只好寻了个村落,买了些饭食,凑合着熬一夜,反正此刻渡口已经关闭。
次日,还未放亮,桓温便催促着动身,直奔淮河渡口。而这时,一艘客轮正在河南岸停泊。
“老阿翁,不是那个方向,应该走这边。”
桓平道:“没错,图上指着呢,就是这条路。”
“图上是官道,远着呢,我知道这有一条近道,插过去很快就到了渡口,没错的。”
“唷,沈玄,你倒是挺熟的,认识这儿的路?”
“老阿翁怎么忘了,我一直在寿州生活,这一带没有不熟的。”
“哎呀,我是老了,把这茬给忘了。那就听玄儿的,快走吧。”
二人越过一片原野,经过两个村落,桓平渐渐慢了下来。
今年已近六旬,为了能早一刻将消息告知桓温,又赶了一夜的路,这时已疲惫至极,几次要从马上摔下来。
“老阿翁,要不歇会吧,穿过前面的密林,再向北一拐,很快就到了,渡口应该还没到通行的时辰,咱不急。”
“不行,就算把这幅老骨头丢了,也不能误了大事。”
沈玄感动道:“你对我义父真好!”
桓平感慨万千,桓家三兄弟都是他看着长大的,这里面就数大公子最有出息,也最像老爷。
自小就饱读诗书,胸怀天下,有志向,有抱负,为了家国,为了百姓,默默的付出,经历了太多的磨难。
“玄儿,你义父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被乱兵山匪裹挟到青徐战乱之地,好几次差点被害。”
沈玄竖起耳朵,认真听着义父从前的事。
“奇怪的是,大少爷越是为世道而奔波操劳,受尽委屈,这世道就越是容不下他!能走到今日真是九死一生。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他这福气迟迟不来,说明前面还有大难,今天让我碰上了,我岂能看着他遭难。”
“吁!”
沈玄目力好,忽然发现右前面的密林中有人影闪过。
天刚刚放亮,农家尚未晨炊,林中怎会有人?
沈玄悄悄告知了桓平,二人若无其事,只顾埋头赶路,靠近之时,假装无意中随意窥探了一下,吓了一跳。
林中若隐若现,藏着很多人,而且都是青壮。
二人一身冷汗,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终于拐上了官道,前面十几里就是渡口了。
此时,路上行人稀稀疏疏,除了偶尔碰见早起的采桑插田的农人,很少见到行客。
“老阿翁,林中之人行踪诡异,此时此刻出现在此处,我想兴许和义父有关。会不会就是褚家设下的另一个陷阱,以备渡口失败,再次袭击?”
桓平骂道:“这帮遭天杀的恶贼,狼子野心,他们竟然来的这么快!这也说明渡口那边已经有埋伏了,事不宜迟,快走!”
“老阿翁,且慢!听我说,现在咱们必须分开走,万一有一个被他们发现了,还能剩下一个人去报信。”
“这主意好,那我先走。”
沈玄叮嘱道:“一切小心!”
沈玄鬼机灵,他的灵机一动,果然起了大作用,前面还真碰到了一个熟人……
“站住,老东西,干什么的?”
在距离渡口有二里远,道旁一侧的凉棚下,几个身着官衣的汉子坐在板凳上,四下打量。
天太早,一个白发老翁骑着马,急匆匆的,很扎眼。
“回官爷,小老儿家在汝阴郡,出了点事情,因而急着要过河回去。”
衙役盘问一番,见桓平对答如流,也就放行了。
桓平心怦怦跳,慢慢松了口气,上马欲走。
“慢着!”
一个阴森森的声音从凉棚下传来。
“看起来很是面熟,哟,你是桓平吧,桓府的管家!”
桓平转头一看,顿觉大事不妙,此人自己认识,冤家路窄,回头一看,正是褚财!
褚财戴着一顶帽子,阴阳怪气问道:“怎么着,去洛阳报信?”
“褚管家未卜先知,小老儿正是去报信。”
“你说什么?”
褚财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想怎么这么快就招了?
“老夫人突然染病,情势严重,所以差我去报大少爷,早些回来探望,再迟只怕来不及了。”
褚财哼了一声:“世上再没这么巧的事!还他娘的编瞎话,老东西真可恨。来人,给我狠狠的打。”
几个下人围拢过来,将桓平拉至道旁的一棵树后,拳打脚踢。
“说吧,怎么得的信?是谁告诉你的?”
“冤枉,小老儿不知你在说什么。”
“老家伙,还嘴硬,你家老夫人病重了,要见儿子是吗?放心,她很快就能见到了,只不过是在阴曹地府。”
“褚财,你褚家丧尽天良,坏事做绝,将来不得好死!”
褚财狞笑道:“哼哼,总归你是看不见了,往死里打!”
沈玄在百丈之外,远远看见桓平被拦下,心里捏了一把汗,继而又被拖至路旁,知道坏了,肯定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不管了,只能硬着头皮向前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沈玄走近时,幸好这帮人还在围殴桓平,不曾注意到自己。
他停了一下,转头望去,桓平满脸是血,花白的头发也散了,弓着背,无力反抗,只能任由殴打。
他远远的看见沈玄,不停的挥手示意,让他赶紧走,不要管自己。
沈玄忍住悲伤,慢慢向前。走出几步远,又回头看了一眼,恰巧头戴帽子的褚财也在转身,二人打了个照面。
沈玄认出了他,而他不认识沈玄。
哪知刚走出十几丈远,褚财在身后喊道:“拦住那后生,问问。”
迎面过来几名捕快,将他拦了下来。
“停下,干什么的,有官凭路引吗?”
“回军爷,小民就是前面临淮镇的,出来溜溜马,未曾带路引,望军爷行个方便!”
“没有方便可行,走,到后面去,那位老爷要问话。”
沈玄吓坏了,这要是被褚财盘查一下,不是露馅就是耽误了时辰,顿时六神无主,怎么办?
时间不等人,他打起了强行冲卡逃跑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