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的桓温用力地挥舞双手,泪流满面。
山下的木兰痛苦地以手拊膺,粉泪盈眶。
一脚雨水,一脚泥泞,桓温费力的向山下奔去,徒劳无谓的追赶着他们。突然脚下一滑,重重的摔了下去,失去了知觉。
当他悠悠醒来的时候,风停了,雨住了,碧空如洗,云淡风轻。一场噩梦,连同这场暴风雨一起,走了!
桓温腾的站起身,向碧霞宫冲去。
他知道,如果木兰确实来过,那仙子玉足后面的那双鞋子里,应该会留下什么,这是他们的秘密。
哆哆嗦嗦的伸出手,伸向绣花鞋里摸索,果然,里面有一张纸条。
他急匆匆的打开纸条,木兰娟秀的字迹赫然呈现在眼前,桓温迫不及待的读了起来。
“大人,卑职有要事禀报。”一个侍卫来到庾亮身旁,正是那日去查访木兰底细的那一位。
“何事?”庾亮头也不抬,问道。
“是这样,卑职还从杜家村得知,杜姑娘原来和朝廷钦犯桓温曾有过婚约。”
事关机密,侍卫悄悄禀报了他打探到的情况。
原来世上还真有这么巧合的事情,真是天助我也!
庾亮心里乐开了花,要真是那样,桓温就是犯了大忌,即便他现在死不了,将来也活不成!想着想着,脑中又想到了一条毒计。
“哼哼,有把柄在手,看你今后还怎么和我作对?”
“陛下,今日就是七夕,天上的牛郎织女终于盼来了这个好日子,他们苦等一年,今晚就要相会了。”
金风玉露相逢,胜却人间无数!成帝暗自念叨,七夕的故事哪里需要他来罗唣。
他刚刚从午梦中醒转,揉了揉眼睛,笑道:“舅舅怎么突然提起天上的姻缘?看外面的滂沱大雨,即使到晚上,也看不见银河架桥。”
“天上的银河看不见,可陛下的鹊桥已经架了起来,不知陛下有没有兴趣,和织女相会?”
庾亮脸一抹,顿时化作了月下老人。
“舅舅不会是又给朕张罗了哪家千金小姐吧?朕现在没有心情。”成帝没好气的应付着,此时脑海中又泛起那条飘舞着的粉红色的裙带。
“陛下不喜浓妆艳俗之女子,钟情于清新脱俗之佳人,这一点,臣岂能不知?陛下放心,用好午膳,下午返京时自然就会知道。”
“你就甭瞎操心了,朕没兴趣!”成帝怏怏道。用好午膳后,他来到庭中散了一会步。
庾亮喊来中军,悄悄吩咐了一番,千叮万嘱道:“你带五百中军先去准备,不得有任何闪失!”
午后,风住雨歇,天空湛蓝如洗。成帝车驾出了滁州城,浩浩荡荡返回建康。
行至琅琊山脚下,成帝见到了这几日一直在梦中出现的地方,魂牵梦萦一般,让他难以释怀。
他拉开轿帘,外面和来时的景致一般无二,只是少了那道最美的景致。
成帝的年纪,也是情窦初开之龄,好不容易寻觅到心仪的成皇后,很快就天人两隔。
刚刚懵懵懂懂浅尝了情爱,又遭受突如其来的打击,再次陷入对男欢女爱的排斥之中,直到邂逅了那条粉红色的裙带。
成帝知道,他喜欢上了那个女子,明白了相思带给人的那种欲罢不能缠绵悱恻的痛苦和快乐。
只是,那翩若惊鸿的裙带早已远去,或许她已为人妻,或许她花开有主,或许她只是自己的幻觉。
总之,她撩起了自己第一次对爱情的定义,她在自己平静的心海上投下一颗石子,泛起了涟漪,吹皱了一池春水。
身为九五之尊的君王,完全可以让官差搜遍方圆百里之内,找到那位佳人。
可如果是那样,不是寻觅芳踪,而是强抢民女,即使迫于自己的威权勉强屈从,那也绝非是自己内心追逐的男女之情。
他要的是心仪,两情相悦,就像诗书上讲的“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的美妙。
“先祖护佑,才使得琅琊山的景致如同仙境一般,陛下不看看车外的景致?”
成帝被庾亮打断了思绪,不悦道:“风物不殊,景致不再,有何可看的,快快启程吧!”
“陛下,不遑多看,一眼而已!保证陛下心旷神怡,忘却所有的烦闷!”庾亮谄媚的劝着。
“好吧,看看能有什么景致,能让朕……”
成帝烦不过,掀开了轿帘,霎时愣怔住了,如同又回到了梦境中。他用力揉揉眼睛,没错,眼前又出现了朝思暮想的那一袭粉红!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还是在梦中?”成帝瞪圆了眼睛,掐了掐脸皮,没错,是午后。
“舅舅,舅舅!”
却无人应答。
成帝慌了,他再掀开另一边的帘子,蓦地发现,身边空无一人。极目望去,他隐隐发现,所有的随从都在远处值守,给自己和佳人留出了一大块空地。
“民女参见陛下!”
芷岸款步而前,来到銮舆之旁,行了个万福之礼。
“真的是你!朕不是在做梦吧!敢问姑娘芳名?”
“民女姓杜名芷岸。”
清新脱俗,意境深远,好名字!成帝按捺不住心头的狂喜,没想到还能重逢,没想到佳人也姓杜,没想到她主动拜见自己。
“姑娘今日为何还会在此出现?府上就在附近么?你怎知是朕?”
“陛下来时,与民女素不相识。陛下回时,民女已识天颜!”
芷岸从成帝的眼神中发现,这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年轻帝王确实没有撒谎,对此前之事一无所知,都是那位庾国舅一力操办的。
贵为帝王,却无一丝恃强凌弱之意,相反是谦谦有礼,像是一位故友一样,芷岸对他不由得产生了好感,之前的一丝排斥和抗拒,甚至是被欺骗的念头荡然无存。
当得知了事情的原委后,成帝歉意道:“庾大人没有难为姑娘吧,朕委实不知,姑娘千万莫误会!”
“民女断无此意,民女还得感激陛下救父之恩德,今后愿意执箕帚,侍奉陛下于左右。”
“真是先祖护佑,祖上贻德。”
成帝心花怒放,高兴的说道:“芷岸,来,上车吧,和朕同去建康。”
“陛下,君臣不同辇,民女不愿效前汉赵氏姐妹,给陛下蒙尘。庾大人为民女准备了车辆,请陛下先行。”
姑娘不仅让自己心仪,还知书达理,熟谙典故,成帝更加坚定了内心的想法。銮舆隆隆启动,直奔京师。
姑娘上了马车,忍不住回头又瞥了一眼不远处的茅屋,除了伤心,什么都没有。
她转过头,不愿再多看一眼。她决心抛弃这一切,彻底抹平负心人留给自己所有的记忆!
温哥哥:
三年了,在你走后的近千个日子里,木兰没有一天不在思念你,不在怨恨你。爱着,恨着,哭着,笑着,从清晨到日暮,从觉醒到梦中,从希望到绝望。
你现在还好吗?
这是我最后一次以木兰的名字给你写信,也是最后一次写信给你,不知你是否能看到?无论你死了还是活着,木兰都相信,仙子会把这封信捎个你。
如果你死了,我会选择原谅你,对你所有的恨都将烟消云散。
我们曾是苦命的鸳鸯,分飞的劳燕,世道纷纭祸乱的受害者。天涯同命之鸟,相濡以沫之鱼,怎么忍心再去怨恨?
但我宁可你活着,不然,年迈多病的伯母谁来照顾,支离破碎的家谁来维系?
如果你还活着,我不会原谅你,我会把所有的苦痛和不幸归咎于你,因为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我们曾有过无数次的机会结成连理,可是你说‘胡虏未灭,何以家为?大丈夫要先干一番大事业!’明明机会唾手可得,你却偏偏选择放手!
但我宁可你死了,这样,我就不会再恨你。
我们所有的悲剧和不幸,都是从山谷中的那支木兰花开始。不是它,就不会有这些年来的聚少离多和生离死别。是那一束木兰花害了我,它占据着我,统治着我,可又不呵护我,不慰藉我。
我恨木兰花,今后,这世上再也没有一个叫木兰的女子了!
如果有来生,我也在犹豫,是否还会接受你?
我再也不愿过担惊受怕颠沛流离的日子,哪怕是嫁给一个农夫也好,渔樵也罢,一瓢饮,一箪浆,一间陋室,一张矮床。
日子再苦,至少能长相厮守,没有分离相思的煎熬!
从此以后,咱们天各一方,不再有任何一抹记忆,一丝爱恨了。你也不要再苦苦的寻找,你永远也不会再找到我。因为,我选择了天涯海角!
别了,温哥哥!
怕我心,起波澜!
愿今生,不再见!
桓温已经记不得自己是如何顺着藤条走出山谷的,也不记得是如何回到青云镇客栈的。还有,那几百里的回山之路是如何行走的。
总之,回到芒砀山后,他大病了一场。应该是雨淋风吹引起的发烧,浑身滚烫,大汗淋漓,口中不断胡言乱语,还常常在半夜中惊醒。
还好山寨弟兄中不仅有鸡鸣狗盗之徒,也不乏藏龙卧虎之辈,有粗通药膳的,还有熟悉医药之理的,足足折腾了七八日工夫,才渐渐有了起色。
不过,此时的桓温,如果照照铜镜,自己也都不会认识自己了。面颊消瘦,颧骨突出,头发散乱,双目惨白无光,像是苍老了十年一样。
他彷徨无计,闹不清楚木兰到底是被官兵抓走的,还是受人胁迫被人给强行带走了。
另外,信上所说的天涯海角又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