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你在哪里?”
桓温颓然无助,他绝望,他自责,他也委屈!
厅中的案几上,放着一个个食盒,里面精心熬制的银耳羹,果脯,还有肉干之类的滋补膳食,都原封不动的摆放着。
沈劲和言川多次进来,想劝些什么,口还未张开,桓温就烦躁的喝道:“出去,出去,谁也不见!”
二人习惯了桓温的脾气,什么事都可以宽慰,唯独关于木兰。
无论是喜是忧,时好时坏,都不允许别人置喙,毫无道理可讲。就像是桓温的软肋一样,容不得任何人触碰。
他俩摇摇头,无可奈何退了出去。
沈劲忧愁地说道:“大哥虽然身体好转了,可又茶饭不思,闷闷不乐。再这样下去,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了。你说,木兰愿意看到他这样吗?咱们也不愿看到他这样。”
刘言川嘟囔道:“朝廷也忒无情,恩公三番五次救了他们,如今却把弟妹给捉了去,真是叫人心寒!”
桓温听到他们在门口的议论,更是心烦意乱。多日来,他精神恍惚,浑身乏力,哪还有心情去练习骑射,去操演战阵。
往日令赵人胆战心惊的那位白袍蒙面将军,已经沦为一个落魄的病夫。
摊开又揉乱,揉乱又摊开,那封信不知经过了几番的揉搓,已经快要散架了。
可是,那些诛心的字眼却仍然清晰,仍然凶狠的映在自己的视线中:“我恨木兰花,今后,这世上再也没有一个叫木兰的女子了!”
桓温索性又把它揉乱,可决绝的字迹又飘到自己眼前:“永远也不会再找到我了,因为我选择了天涯海角!”
他痛苦的闭上眼睛,将信笺贴在胸口。
“爹,圣上已经答应你一年之内调往京城,再有几个月,咱们父子终于可以离开了。”
徐州城内,郗鉴父子在说着话。
“是啊,圣上亲政之日,见为父已老态龙钟,心生恻隐,才金口玉言答应下来。只因一时没人可以代替,所以年过半百还要为朝廷戍边。”
“孩儿到时候带郗超回建康,见见世面。内兄羲之来了好几回信,邀我和他畅游秦淮,还要去会稽泛舟东山湖,过过安生日子。你老呢,也可以和王太傅多走动走动,他不是约你品茗消遣吗?”
郗鉴打量了一下官舍和庭院,心生惆怅。
“你还别说,天天呆在这里,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有闪失。可一旦知道自己快要离开,忽然又舍不得了。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一兵一卒,为父都特别亲切,人老多情啊!”
郗愔却没有这样的情愫,他巴不得现在就离开。
“为父昨夜又做梦了,你猜猜,梦见谁了?”
郗鉴捋着胡须,不等郗愔回答,便自言自语起来,深情的说道。
“为父又想起当年的桓温、殷浩还有沈劲三兄弟,现在都离开我了,一个落寞,两个不知下落,也不知他们现在过得怎么样?”
“孩儿也想他们了,爹,桓温和殷浩,你喜欢谁呀?”
“他们各有特点,都有能耐。要说喜欢,还是桓温。”郗鉴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这小子机灵,聪慧,好学,功夫好,最难能可贵的是讲义气,到哪都会有朋友。比如说沈劲就和他步亦趋,说起沈劲,话不多,似乎有心事,可也是至情至性之人。”
“那殷浩呢,他也博学多才,可谓天资聪颖。”
“嗯,你说得没错。”
在郗鉴看来,殷浩的确博学聪颖,如果好好教导,将来必是栋梁之才。
但是总觉得,殷浩为人好耍些机巧,有时候夸夸其谈。比起桓温来,无论能力上还是品质上都稍微欠缺一些。
有桓温在,轮不上他,所以,他始终不服桓温,暗中在较劲。
总归都不错,二人都是将才。假以时日,他俩足可独挡一面,担当防守徐州大任应该没问题。
可就他们的遭遇而言,非朝廷之福!
“报,刺史大人,探子们都回来了,仍然一无所获。”
“看你等垂头丧气的样子,就知道是一场空,没用的东西!”郗鉴申饬了两句,急吼吼道。
这可怎么办?
圣上严令,让他联络白袍蒙面将军,一连多日,数十拨探子轮番查找,却见不到任何踪影。辜负圣命,这回恐怕对不起朝廷喽。
郗愔瞧在眼里,宽慰了几句。
“爹莫急,照孩儿的看法,白袍将军一定是在芒砀山落脚!”
“你怎知道?”
“你忘了,咱们此前曾装作无意的样子,遗失了很多粮草辎重。后来发现,果然是被他们捡获。而且每次大战,他们都会及时出现,周边只有芒砀山会藏得下几千人的武装。”
“对对对,为父记得,你说你曾去过,还说当年桓温曾救过他们的头领。咦,这会不会和桓温有什么关系?莫非桓温还活着,就是那个白袍将军?”
话刚出口,郗鉴又摇摇头。
“不会,不会,如果他还活着,怎么不到徐州来告诉我?我的为人他应该了解,不会把他交给朝廷的。”
“爹,怪不得你昨夜梦见他,看来你想他想着魔了!”
“刺史大人,探子虽未发现白袍将军的下落,却打听到一个消息。”
大垂耳走进来禀报,他现在已经荣升为大军头,负责游骑之事。
“什么消息?”
“据兰陵一带的过往商旅讲,北方又起战事,说是临漳派兵攻打鲜卑人,战事还很激烈。”
“哦!”
郗鉴非常吃惊,石虎果然不安份,刚刚加封九锡,就迫不及待向异族举起屠刀,估计下一个就是秦人了!
“爹,他们打他们的,关我们何事?”
“鼠目寸光,燕王和秦王要是都被石虎臣服了,那下一个毫无疑问就是徐州。”
郗鉴忧道:“石虎可不是石勒,胃口大得很。为父深知,凭朝廷现有的实力,根本无法抗衡赵人,徐州早晚要陷落。如果白袍武装能够联合,兴许还能等到朝廷中兴的时候。不行,为父亲自去一趟。”
“爹,你贵为一州刺史,怎么能屈尊前往山寨,万一他们拒绝,岂不尴尬?到时候连退路也没有,还是孩儿先去跑一趟,探探底,反正路也熟。”
“言之有理!”
郗鉴想了想,说道:“你等一等,为父写一封亲笔信,你去交给他们,再带些见面礼。如果真的是他,应该认识我的笔迹。”
郗愔暗笑,思忖道,老头果真是魔怔了,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温哥哥,那朵木兰花真漂亮,你去到山谷中摘给我好不好?
温哥哥,你快回来,有乱兵过来了。
木兰不要那朵花了,是木兰害了你!
温哥哥,这些年你到哪里去了,回到宣城,怎么不来看我呀?
温哥哥,有歹人,小心!啊!
“木兰!”桓温蓦地惊醒,又是一场梦!
连日来,他日日想着木兰,夜夜梦到木兰,脑海中重复着这些年来的点点滴滴,只言片语。
“恩公,徐州城派来使者,送来了很多物资,还给你捎来一封信。”刘言川说罢,递给桓温。
“物资,不要!信件,不看!来人,不见!”
桓温脑中别无他物,说完,倒头就睡。
皇帝又要大婚了,消息像长了翅膀,建康朝野,街头巷尾都在纷传议论着这件大喜事。
虽然亲政不久,但抗击苏峻叛乱、推行新政,派兵两度北上,让朝野臣民对成帝越发尊崇,也对大晋往后的岁月充满了希望。
相对于善良淳朴的百姓,朝臣们想得没有那么简单。
他们更关心的是,女方是谁?何方人氏?秉性如何?什么来头?家族情况?
因为无论是封了皇后还是嫔妃,对皇帝、对朝政的影响都很大,甚至可能会影响到自己的利益。
可让他们丧气的是,庾亮、司马晞等知情人守口如瓶,佯作不知,其他大臣也无从打听,只能抱怨自己此次未能陪同皇帝亲临琅琊山。
看来,还是在皇帝身边朝夕侍奉,消息更多,机会更大。
“嗯,那姑娘品貌俱佳,还熟读诗文,母后觉得不错。”
庾太后得知琅琊山一行巧遇佳人后,一直喜得合不拢嘴,她替儿子高兴。
“这回啊,你舅舅的眼光还是蛮准的嘛。”
情人眼里出西施,在成帝看来,杜芷岸白璧无瑕,完美无缺,原本还担心母后挑剔,嫌弃她的出身。没想到太后也是啧啧称赞,果真是母子连心。
不过,太后作为过来之人,眼光老到,挑出了让成帝无法回答的问题。
“皇儿,姑娘家什么都好,唯有一点,母后为你担忧。她的形体单薄了一些,看她的腰腹和臀部,不太适合生儿育女。”
成帝一脸尴尬,带有几分害臊,心想这哪是娶嫔妃,倒像是买牲口!
庾太后窥见了他的窘态,不愿扫了儿子的兴。
毕竟,他好不容易才有了自己心仪的女子,从上一回的阴影中走出来。
万一自己横挑鼻子竖挑眼,横生枝节,逼得儿子从此再无兴趣,那可是影响皇室繁衍之大事,自己承担不起。
“算了,母后看,相书也未见得施之皆准,因人而异也是常理。只要皇儿中意,母后怎能不喜欢!”
母子正聊得起劲,不料,从殿后传来一个声音:“你们高兴得太早了!”
“是南康啊,你这孩子,吓了母后一跳。”
“这么大的姑娘,还没有正行。怎么,你也看过了?”
殿后跳出来的正是成帝的胞妹,南康公主司马兴男。
“那是当然,本公主姓司马,当然要为皇兄掌掌火候。”
成帝笑道:“也不害臊,自己尚未出阁,有什么资格给哥哥掌掌火候?”
公主没有理睬,对着庾文君说起她的见解。
“母后,是这样,那女子尽管貌若天仙,温文尔雅。可是,女儿看得出来,她有些虚弱,而且沉默寡言,不太交际,要是当了皇后,后宫这么多事情,怕她担不起。”
“嗯,真是难得,南康也细心起来了。”
成帝生怕太后再起波澜,连忙替佳人遮掩。
“母后,舅舅说,芷岸出身乡间,据说连州城都没踏足,初到皇宫难免局促不安,过些日子就会适应的;她家境贫寒,缺衣少食,粗茶淡饭都不敢说充足,虚弱些嘛也是常理。今后在宫里锦衣玉食,精心调理,气色很快就会好的!”
说着说着,他的心都痛了,替佳人心痛。
对芷岸,那是上天赐给他的礼物,说都不可以说她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