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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八章 凯风吹无痕

大晋衣冠 大楚刀客 4140 2024-07-06 15:19

  褚蒜子此举,是要把桓温彻底弄成一个废人,一介平民都不如,那保着桓温有什么意义?

  何充慌忙摆手,言道:“太后,这万万使不得,这样的话,和判他死罪有何不同?”

  “既然如此,那就不必再说了,两位请回吧。”

  褚蒜子现在底气十足,趾高气扬,因为昨日得报,褚华和应将军已经控制了荆州。

  司马昱却认为结果圆满,忙附和道:“太后此举,臣以为颇为得体,既合乎情理,又不废律法,臣愿往!”

  “还是会稽王明事理!”

  司马昱拉起混混沌沌的何充,一路小跑,去往天牢。

  他之所以比何充还积极,不惜代价,哪怕官丢了,爵位没了,也要挽救桓温的性命,是因为昨晚他也刚刚收到了从西边来的一封密信。

  看完之后,他倒吸了一口凉气。没想到,除了褚家布下的罗网,荆州,桓温的属下也编织了一张大网!

  司马昱庆幸自己不偏不倚,锋芒不露,和何充结为一体,共同帮助桓温,才得以逃过重重网罗。

  今后,看来自己要吸附在其中一张网上。否则,迟早有一天,不是被这张网捕去,就是被那张网捉走。

  出了宫城,世子司马曜亲自驾车,得知原委,问道:“桓温落得这样的处境,那父王奔走劳碌,为他又是请辞又是求情的,图个啥?”

  “你当爹这么糊涂,爹何时做过赔本的买卖?”

  “难道他还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司马昱庆幸地坚定道:“对!他只要活着,就必然会重出江东!”

  地下囚牢,这道铁门关闭了两个多月,再次打开了。

  “咣当”一声,镣铐落在地上,桓温揉了揉双腕,拖着脚步,一步步挪上台阶,费力的抬着脚,迈出这阴暗的牢笼。

  隆冬时节,寒风凛冽,肆虐着大地,呜呜作响。

  刚刚天还阴霾,忽地风卷云开,太阳探出头,七彩之光破空而下,播洒着久违的暖意,照耀着阴冷的尘世,也包裹着这个刚刚离开黑暗的囚中人。

  桓温撩起乱发,慢慢仰起头,想一睹这阔别许久的光线,瞬间又闭起眼睛。

  这光芒太强烈,太灼人,纵然眼睑合上了,还能感受到黑暗中那一轮火红的白亮的光晕。

  目光透过凌乱的发丝,前面就是大司马门,门旁搭起了一处高台。两位主宰端坐着,貂裘加身,暖炉融融,沐浴着阳光,还呷着香茗。台下,则是那帮志得意满之人。

  而在凤椅之后,赫然站立着杜芷岸!

  这恶毒的妖妇,故意要让她目睹自己落魄凄惨的下场,要让她从今往后死了这条心。要杜芷岸明白,这棵她唯一可以依赖的大树被连根拔起,再也不能为她遮风挡雨了!

  桓温无动于衷,蹒跚着上前,颤颤巍巍跪下,哆哆嗦嗦道:“臣、臣桓温,叩见陛下、太后!”

  昔日叱咤风云威震三军的大将军,今日沦为衣不蔽体惨不忍睹的阶下囚,司马奕胆气顿生,再也不用惧怕他了。

  小时候,桓温只喜欢司马聃和司马丕,对自己不放在心上,还几次训斥他只顾贪玩,不用心读书。

  现在,自己登基为帝,可他桓温居然还要勾结冉闵,共享天下。

  天下被你们共享了,朕的江山不就没了?

  司马奕站起身,走到台下,喝道:“抬起头来!”

  “遵旨!”

  “你这门桓姓出自何处啊?”

  “出自谯郡龙亢,后汉大儒桓荣之后!”

  “不对吧,甭往脸上贴金了。朕听说你之高祖乃是曹魏大司农桓范,勾结曹爽,被我宣皇帝所杀。此后,你桓氏沦为刑余之家,抬不起头来,便举家迁徙,从洛阳到建康,再至宣城。”

  桓温牙关紧咬,却闷声不响,这不仅是在嘲讽自己,连几代的祖上都被他羞辱了。

  这些年,祖上背着刑余之家的屈辱,直至父亲桓彝为国身死,成皇帝才解除了禁锢,恢复了家族自由之身。

  近二十载过去,他旧事重提,不就是要揭开桓氏早已愈合的伤疤吗!

  司马奕不依不饶:“哼!没话说了吧。怪不得你也要反叛,现在看来,恐怕是门风使然吧?”

  桓温身子哆嗦,紧张道:“臣不敢,臣绝无此意!”

  司马奕瞪了他一眼,走了回去。

  褚蒜子心里无比的高兴,见羞辱得差不多了,便道:“平身吧!”

  桓温身体虚弱,脚步不稳,下跪施礼时差点摔倒,起身后一个趔趄,倒退了两步,方才站稳。

  台上人俯视台下,台下人低着头,互不言语,此时只觉得光阴停歇了,空气凝固了。

  再看台下人,衣衫褴褛,久未涤洗的布帛僵硬而黢黑,从处处污渍之中仔细瞧去,还能依稀窥见布帛本来的颜色。

  可恶的冷风无孔不入,撕扯着单薄的衣衫,顺着缝隙穿透进去,他的躯体微微哆嗦。

  寒风很讨厌,将他身上的汗味霉味腥臊之味卷起来又吹散,台上之毒妇掩鼻皱眉。

  桓温静静的伫立,活像一尊泥塑。

  脸惨白而瘦削,没有一丝血色。胡子拉渣,头发花白,再难觅得从前的阑展乌丝。

  冷风吹过,至肩长发蓬乱而弯曲,随风飘荡,发丝中夹杂着的几片枯草,摇摆不定。

  “臣桓温治军不严,暗通冉闵,愧对圣上信赖,无颜忝居朝堂,臣请辞大司马、征西大将军、荆州刺史之职,请削南郡公爵位,愿为庶民!”

  “大司马!”

  何充老泪纵横,闻言心碎,禁不住抽泣。

  凤椅后的芷岸,双肩耸动,强忍着内心的酸楚,抬目紧盯着他,可他视而不见。

  褚蒜子一下子年轻了十岁,心里无比受用。

  此刻,她擦擦刚刚杀过人的刀上的血,换做一副菩萨心肠,柔声道:“陛下,既然桓温已经认罪,念在他过去也略有微功于朝廷,免他死罪,准其请辞,如何?”

  司马奕配合默契,得意道:“太后摄政,朕听太后便是。”

  “既如此,准其所请。即日起,桓温贬为庶民,闭门思过,无旨不得离京,着卫将军府派人监管。”

  桓温背佝偻着,微微颤了一下,踉踉跄跄,再次跪拜在地:“草民桓温领旨谢恩!”

  何充走过来,和桓温并排跪下:“老臣也请辞尚书令一职,请太后和陛下恩准!”

  桓温稍稍转头,蚊蝇般的轻轻问道:“大人何必如此?”

  何充惨然一笑,没有回答。

  “嗯!何爱卿为大晋操劳大半生,功德显于朝堂,贤名播于乡野,如今年事已高,是该颐养天年了,准奏!”

  “草民告退!”

  桓温艰难地爬起来,奋力搀扶起被自己连累的老迈之人,转身而去。二人并肩,相互扶持着,孱弱不堪,踽踽而行。

  身后,西下的夕阳中留下两道长长的斜斜的影子。

  出了宫城,司马昱的车驾迎了上来,何充形神俱疲,上了车,而桓温拒绝了邀请,木然而倔强,他要徒步而行。

  身后的马车时走时驻,一路跟着他。而褚建派来的几十名军卒提刀握枪,也跟在后面,名为护送,实为看押。

  道旁的百姓看见了,聚拢过来,指点着,议论纷纷。

  “朝廷又要处决犯人了,你看,这么多军兵,杀气腾腾的。”

  “这人是谁呀?蓬头垢面的,估计是潜逃多时,才被抓住的。”

  这时,人群中一人喊道:“他是桓温,大将军!”

  “咦?大将军,怎会这身打扮?不是判了死罪了么?”

  “他是冤枉的,朝廷放了他!”

  “怎么着?我就说嘛,大将军怎会勾结敌国反叛朝廷,这一定是有人陷害!”

  “大将军,大将军!”呼喊声此起彼伏。

  军卒冲了上前,舞刀弄枪,驱赶着人群。

  “大将军,说句话呀,你是被谁陷害的?”

  百姓越聚越多,堵住了道路。而中军的领头之人已经下令,百姓再敢靠近,格杀勿论。

  可是百姓偏偏不信这个邪,潮水一般涌过来,用肉身对着刀枪,要听大将军说句话。

  桓温驻足,车马也停了下来,军卒上前团团围住他。人群骤然安静了,想看看这究竟是不是桓温,想听听他到底要说什么。

  “各位父老乡亲,我是庶民桓温,再也不是什么大将军了!”

  桓温对着百姓,对着青天,呐喊了一声。

  沙哑的声音震撼着每一个人的心灵,百姓无语,军士无语,青天无语,白云无语。

  短短的十几里地,如潮的人群,竟然停停走走用了一个多时辰。日暮时分,才回到长干里府中。

  刚推开门,就被院中的景象惊呆了,桓温疯了一样奔了过去。

  “娘!孩儿不孝,连累你了。”

  庭中,白纱未撤,挽联犹在,孔氏的遗像端端正正陈列在案几上,还是那样慈祥的面容。

  几碟贡品,一盏香炉,香烟袅绕升腾,室内肃穆悲凉。

  桓秘一家三口,全身孝服,跪在堂中。

  “二弟,怎么回事?娘怎么就走了?”

  桓秘愤怒的站起身,紧抓着桓温的衣襟,吼道:“还能怎么回事?娘是你害死的,是你害死的!”

  桓温任凭他责骂,任凭他踢打,一声不吭!

  朝廷一道旨意,要杀桓温和桓冲兄弟,孔氏闻知后,连忧带惧,加之久病之身,孱弱不堪,当晚便咽了气。

  桓秘次日方才得知,又无法通知桓温,桓冲也下落不明,只得独自操持后事,将孔氏落葬。

  “咚”一声,桓温重重跪在遗像前,不住的磕头,脑袋撞击着地面,咚咚作响。

  “娘啊!是不孝子温儿害了你,娘,温儿对不起你!”

  脑海中,全是从小到大孔氏含辛茹苦拉扯兄弟三个的点点滴滴!

  在洛阳的雨夜,在宣城的油灯下,在杜家村茅屋里的灶台旁,还有父亲死后,自己屡次遭受暗杀和欺凌,孔氏那副担心的模样!

  她担心孩子步父亲后尘,一直提心吊胆。她劝孩子,哪怕是辞官不做,一家人平平安安就行!

  如今,儿子活着回来了,而牵肠挂肚的母亲却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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