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的沙尘来得突然,而且从方向上判断,目标就是自己的车队。多半是打劫的。
看看身后的马车,带来的财物已经全部送给了燕王,现在空空如也,但愿不要惹恼了劫匪而坏了性命!
“尊使,这么急着离开,是嫌我大燕的牛羊肉味道不好吗?”
褚建一看,却是慕容恪慕容垂兄弟,真是冤家路窄,比遭遇劫匪还要不幸,怎么在这里还能碰上?
其实慕容恪一直在这里等他!
“见过二公子,见过三公子!”
慕容恪冷冷问道:“听闻建康宣阳门贴出告示,要处斩桓温,理由是私通冉闵,企图自立,可有此事?”
褚建嗫嚅道:“这个,这个,本使出行,尚不知此事。”
“桓温私通冉闵,这个我慕容恪相信,因为他俩二十年前就认识。不过说他要自立,恕我直言,即便是你家太后要自立,他桓温都不会!”
褚建一听,对方言语咄咄逼人,言语中全是不敬之词,一定不坏好意。好汉不吃眼前亏,他不敢多言。
而一旁的褚财则不知天高地厚,嚷道:“你怎能羞辱我家太后,这太不合礼仪了吧?”
冷不防,慕容恪抬手一马鞭抽了过来。
“我和你家公子说话,哪有你这个狗奴才插话的份!”
褚财兜头挨了一鞭子,从脸上到脖子,留下一条深深的血痕,捂着脸不敢作声。
“大晋就这么一个人物,你们褚家都容不下他?”
褚建羞赧道:“非是朝廷容不下他,听说他拥兵自重,擅动兵马,朝廷只是依律治罪而已。”
慕容恪闻言,更来劲了,出语就是满满的讥讽。
“依律?你大晋还有律法吗?按理说,这是你晋人之事,我无权干涉。不过,还是烦劳贵使回去告诉你家皇帝,最好留他一条命,大晋朝堂总不能全是狐鼠,一个好人都没有吧!”
“这?是是是,好好好,本使一定将二公子之意奏报朝廷。”
慕容垂又威胁道:“迟早有一日,我大燕骑兵会饮马长江,将建康变为牧场,一雪你家狗太后背盟之耻,滚吧!”
姐姐被侮辱,褚建却只能照单全收,头也不敢回,大气不敢出,豕突狼奔,向南逃去。
“二哥,为何要保住桓温,要知道,他是将来咱们南下的劲敌!”
慕容恪回道:“作为敌人,他是可畏的,可作为朋友,却又是可敬的。忠肝义胆,堪为刎颈之交。世间少了这样的英物,就少了一大片颜色!”
或许是同病相怜吧,慕容恪和桓温战功赫赫,却都受后宫的打压迫害。这些心事,他不便和慕容垂说起,以免离间了三兄弟。
“真的只有这些吗?”
慕容垂其实有些理解二哥的处境,调笑着问道。
慕容恪心领神会,口里不便道破,会心一笑,继而肃然道:“三弟,最让我担忧的是皇兄的变化。攻占临漳之后,他神情大变,完全像换了个人,开始醉心享乐,将政事抛之脑后。你刚才说南下,你觉得皇兄将来会南下吗?”
慕容垂摇头叹息,也不知如何回答。
的确,攻下临漳后,慕容俊心无旁骛,全然笑纳了石闵的后宫,还有当初石虎石遵父子留下的妻妾妃嫔。
紧接着,又开始大兴土木,广建离宫别院,用以安顿遴选出来的近千名绝色女子,供自己大肆淫乐。
这些弱女子几度易主,寄人篱下,为赢得圣眷,保住地位和性命,群芳之间尔虞我诈,你争我夺,用起了各种心思。
慕容俊抛开政事,终日坐着羊车,在宫苑的驰道上缓行。羊车停在哪个院落的门前,当晚便在院落的女主人处共度良宵。
竞争异常激烈,而一些聪颖的嫔妃不知从何处得知,羊爱吃竹叶,爱舔盐渍,便在自己的院前插满新鲜的竹叶,以盐汁洒地。
这样的话,羊就会因贪吃而停下来,当然,她们希望留下的不是羊,而是皇帝。
几日之后,秘密就被别人发现了,一夜之间,所有的院门前都插满了竹叶,洒满了盐汁!
皇后可足浑氏却大度得很,她无意争宠,一任群芳竞妒,只要能立自己的儿子慕容暐为太子,将来儿子登基,自己则为太后,什么样的福气享受不到?
再说,就慕容俊这龙体,按照这样的消耗,也活不了几年,自己安心忍耐便是!
兄弟二人各率精骑驰射半日方归,慕容恪一路上还在惆怅。
“其实,最令我担心的并非隔江跨河的晋人,而是同样擅长骑射的秦人。他们进犯过洛阳,进犯过蜀地,不是安分守己之辈,不会在陇西苦寒之地独处。迟早有一天,他们也要染指北方,和咱们在中原逐鹿!”
“他们不是被桓温击败过多次吗?就这点实力,怎堪和咱们争锋?”
慕容恪忧心忡忡说道:“秦主苻生残暴,有勇无谋,固然不足虑。可我听说,其堂弟苻坚智勇双全,在秦兵中很有威望,暗中广罗人才,招兵买马,其志不小。若是他取而代之,那我关河就不得安宁了。”
“可是这跟你搭救桓温有什么关系?难道将来燕秦一战,桓温他会帮助咱们?”
“这个说不清,就是发自肺腑的一种念头。”
慕容垂追问道:“什么念头?”
“我情愿有桓温这样的对手,也不愿有苻坚这样的敌人!”
褚建回到京城,把出使的情况说了,着重是介绍了慕容恪的威逼之语,褚蒜子听完,恼羞成怒。
“好你个慕容恪,长袖善舞,手伸得也太长了吧!”
司马奕也愤愤不平,言道:“太后,他这话里话外,是在讥讽大晋朝堂全是恶人。鲜卑小儿,敢插手天朝政事,这口气朕忍不了,必须除掉桓温,以免将来他再引燕人为援。”
此刻,褚蒜子却犹豫了!
她本身就对殷浩说出事情的真相而尴尬,现在慕容恪又声援桓温,真是雪上加霜。
当初在建康驿馆,她冒险示好慕容恪,今日鲜卑人却苦苦相逼,为仇家张目,心中对慕容恪残存的非分之想荡然无存。
“姐,慕容兄弟饮马长江绝非恫吓,咱不能当其锋芒。尤其是慕容垂,还扬言要将京师变成牧场,万一真惹恼了他们兄弟,后果殊难预料,要三思而行啊。”
褚建的绘声绘色,似乎让褚蒜子看到了将来的某一天,双方刀兵四起的样子。
她在算计,凭鲜卑人的势头,今后很可能要拿下淮河以北,若是真把他们逼急了,以他们的实力,就算打到长江以北也不是难事。
到那时候,自己该怎么办?会不会千夫所指,万事皆空!
小不忍乱大谋,看来现在只能放了桓温!
好就好在,慕容恪这点分寸还是有的,只是警告不许杀了桓温,又没说要让他官复原职,掌权领兵。
放了他,让他逃不出自己的掌控,毫无作为,然后自己静待时机,灵活而动。
褚蒜子启朱唇,不情愿道:“那就先留他一条活命吧!”
司马晞非常惊慌,自己杀了他万余军卒,将来这笔账一定会算在自己头上,急忙出言阻止。
“太后再考虑考虑,这头虎被猎手伤了多次,且一次比一次厉害,噬人之心大张,不可轻易纵放。而且褚华在临走前一再叮嘱,无论如何,不能让他活着走出天牢,否则再放虎归山,迟早会后悔的。”
褚建斥道:“别听褚华的,他匹夫之勇,哪懂长远之计。”
“哀家都不慌,你们慌什么?虎还是那头虎,不过,咱们让它没了獠牙,没了利爪,那不就是一只大猫嘛!”
“姐的意思是让他一无所有,再也不能贻害?太好了,不过姐,即便放了他,也要有个由头,否则朝野作何感想?”
褚蒜子冷笑道:“哼!杀人需要找借口,放人不就是一句话嘛。”
“那何时放他?怎么放他?”
“哀家以为,咱们稳坐泰山,先不急着放,静候褚华攻克荆州老巢的捷报。等他的巢穴都没了,这头虎就变成了丧家之犬。还有啊,何充司马昱比咱们急,咱们先继续关押他,兴许他们还会给咱们带来意想不到的收获!”
何充还真是急了。
一连几日,朝廷一直不声不响,他真怕褚家一时糊涂之下,把桓温给杀了,这种恶行不是没有发生过。
何充深知,于大晋而言,桓温的作用至关重要。殷浩若不走歪路,二人可齐头并进,成为辅弼朝廷的卫霍之才。
为了桓温,自己得舍弃一些东西!
这些东西,对自己本无所谓,而褚家一定会大为心动!
何充出了府门,想只身入宫,再去求情。司马昱未卜先知,恰好到了门口,迎住何充。
二人相视一笑,联袂入宫,要与褚蒜子作最后一博!
“二位爱卿,哀家没听错吧,如此大可不必!”
何充淡然道:“臣年老体弱,精力不济,愿乞骸骨,请辞尚书令一职。”
司马昱也自作清高,轻声道:“臣也无心恋栈,愿意让贤,辞去尚书仆射一职。”
褚蒜子内心狂喜,没料到一计之下,还真有收获,而且还是双喜临门,这样一来,这朝堂不就彻底成了自家的厅堂。
一旁的司马奕却急了起来,因为他的计划被打破了!
这个计划他曾在娟儿面前说过,于是焦急插话道:“会稽王年富力强,处事富有谋略,朝廷正是用人之际,朕断不会准。”
褚蒜子很不悦,自己还未施恩,你倒抢了先,不就是想拉拢皇室宗亲嘛!
可怜司马家实在没人可用,连一个扶不上墙的无能之辈,皇帝都视若珍宝,真是可笑。
司马昱有什么好的,此人最大的特点就是见风使舵,想左右逢源,结果两边不讨好。
要不是出身皇室,要不是元皇帝之子,早就被撵出朝堂了,恐怕连谋生都困难。
也罢,就让你遂了愿,尚书仆射还是要听命尚书令的,这尚书令的位子得让褚建来坐。
“是啊,会稽王,为了区区一个桓温,你何必自毁前程。莫说陛下不准,就是准了,哀家也不答应。还是收回成命吧,今后朝事还要倚仗爱卿呢。”
司马昱暗喜,言道:“臣谢陛下和太后恩德!桓温之事,臣与何大人还请示下。”
“你们两位真是用心了,哀家和陛下思虑再三,心中确实有些不忍,也想开脱一二。不过这告示已发,天下皆知,朝廷若自行撤回难免引起非议,为稳妥起见,若是他肯狱中上书请罪,放他一条生路就顺理成章了。”
这个条件,连褚蒜子自己都觉得荒谬。
何充犯难道:“老臣前几日劝过两次,他坚称没有擅动兵马,对图谋自立一说,更是宁死不认,怎能再主动上书请罪?”
褚蒜子就知道,让桓温主动认罪还是没戏,转而改口了,就好像是让步了一样。
“何爱卿误会了,这两条罪名,哀家就不追究了,但他煽惑兵卒对抗中军,还有和冉闵书信往来,众目睽睽,无法抵赖吧。就让他认这两条,朝廷也能见好就收,单治他一个治军不严之罪,以掩悠悠之口。”
“多谢太后和陛下宽宏大量,这一条,臣等以为不是难事,这就去天牢找他。”
“慢着,哀家有言在先,如若认罪,就要处罚,他可要想好喽。”
“怎么处罚?”
“他须请辞本兼各职,甘愿削去爵位,贬为庶民,且终身不得离京,由朝廷派人监管。”
褚蒜子说罢,冷眼瞅着目瞪口呆的何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