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公,你忍心拒绝她吗?她可是救过你和俺的,还有数千乞活军兄弟的性命。你这么做,太让人寒心了,俺反对。”
听闻慕容姑娘有难,桓温选择袖手旁观,刘言川非常愤怒。
郗超怼道:“现在当以大局为重,岂能兼顾私谊?”
言川见桓温依旧一言不发,越发气恼,言道:“你要是担心,那俺去,俺和老四他们去,大不了全军覆灭,也不能欠了她的人情。”
“站住!”
桓温喝了一声,教训道:“就你那区区人马还不够秦人塞牙缝的,逞什么能!言川,不是我不想救,而是不能救。”
“怎的不能?”
桓温心里很清楚,现在朝野上下都在等这个进军北上夺取失地的机会,如果自己反其道而行之,不仅会招致百姓的反对,而且还会被别有用心之人抓住把柄。
那样的话,就离众叛亲离的日子不远了。
“你想想,到那个时候,再也没有何充大人这样的忠义之人仗义执言,而且所有的百姓痛恨你,唾骂你,口诛笔伐。不仅救不了他们,朝野上下的口水都能把咱们给淹死。”
桓温的判断是有根据的,现在的朝廷,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倚靠的大人物了。
“言川,你别不服气,你要知道,大晋半壁河山现在都在鲜卑人的占领之下,咱们如果用大晋军士的性命去做大晋百姓反对的事情,这叫什么?这叫叛国!”
忠肝义胆的刘言川的确不情愿,但还是听了进去。
他只顾及救命之情,忘了桓温所处的境地。被教训说服了一顿,脸耷拉着,陷入委屈和愧疚之中。
桓温拍了拍老伙计的肩膀,轻轻说了句:“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你放心,真要有那么一战,我会尽力保护她的,当然,还有慕容公子。”
言川勉强点了点头。
桓温再摊开书信,不禁泪眼模糊!
这是她熟悉的笔迹,是她期盼的面容,是她挣扎的内心!
上次她被迫出嫁石遵时也来过一封信,吐露自己的绝望和不甘,但为了燕国的生存,还是义无反顾的跳进了魔窟。
战乱之世,女子都不能幸免!
而今,秦人后起之秀,野心勃勃,比赵人更加难敌。慕容恪命运多舛,他的病重既是多年征战留下的根子,也是在燕国朝廷内部郁郁寡欢所致。
那淫后早就想除之而后快,故而在幼主面前极尽挑唆和栽害之能事。
头发长,见识短,妇人之见!
这可足浑和褚蒜子真是惊人的一致,一南一北,遥相呼应,难道她们不知,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家国不在,何以弄权!
弄权之人大体而言都是聪慧过人,怎么一被权欲遮住了双目,便愚不可及?
桓温合上书信,不忍再开封,因为那不是一个个跳跃的字眼,而是一滴滴血,一颗颗泪!
“婉儿,你二哥说得对,我桓温此时此刻不能帮助你,为了国事,只能抛弃这份私谊了。这不是我桓温一个人的事,而是大晋千万子民的事,是几代人谆谆教诲并为之奋斗不息的事,原谅我吧!”
桓温默默念叨,带着不安和忏悔,将信锁入匣中。
“会稽王果然是爽快信诺之人,这么快就让皇帝娶了舍妹,在下佩服!”
司马昱故意为难道:“不瞒你说,本王费尽口舌,才让圣上应了此事,而且瞒着朝野。此事,本王是担了很大的风险,你今后不能卖了本王!”
“王爷放心,十几年前,我家没有出卖你,这一次,在下也不会出卖你。再者说,卖了你,对在下一点好处都没有。”
司马昱释然道:“那就好,那就好,不过本王有言在先,这次算是还了你家的情分,往后都是你自个的事,本王不想再参与,就当你从来没有来过。”
“这个王爷尽管放心,在下知道,王爷是要成大事之人。不过,在下这些年网罗了不少人马,相信王爷迟早有一天会用得着。”
“多谢,本王用不着。”
司马昱随口应道,突然又觉得不对,马上改口了。
“你这句话让人费解,现在圣上在位,桓温又大军在握,本王小心谨慎,艰难度日,还能成什么大事?”
“王爷就别藏着掖着了,在下也实言相告吧。在下其实早就到了京师,一直暗中跟着王爷,听说秦淮大街旁的甘泉街新开了一家酒馆。”
“好,打住……”
对方口中的那家酒馆就是西风烈,能当着自己的面说出来,肯定是知道了什么。
司马昱一身冷汗,打断了对方,二人对视一下,会心一笑!
就在桓温拒绝了慕容婉儿的求援之后,淮河南岸的晋军驻地,一个不速之客也手持密信来到了主将应将军的大帐……
次日,褚建怀揣密信,火急火燎赶往宫里。
褚蒜子见了来信,沉吟不语,思索着对策。
“姐,这是个好机会!”
“说说看。”
“桓温远在荆州,手握雄兵,咱们无可奈何。而司马昱有了皇帝庇护,执掌朝政,咱们实力大损,和他们正面相抗已经没了机会,只能隐于暗处,默默等待。而鲜卑人这封来信,只要精心算计,运筹得当,对咱们来说绝对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褚建阴险的晃了晃手中的密信,那是从淮河南岸送来的。
褚蒜子若有所悟,兴奋道:“你的意思是,趁鲜卑人来信求取援兵,说服皇帝应了此事。然后让咱们的人出使燕国,相互利用,各取所需。”
“没错!”
“可上次慕容恪威逼羞辱褚家,还胁迫咱们放了桓温,导致今日的恶果。这口气还没出,现在反过来再帮他们抵抗秦人,想想就憋屈。”
“姐,别逞一时之口舌,再说,这是慕容暐的亲笔信,又不是慕容恪的。他们二人君臣不和,咱犯不着动气,咱既然要对付桓温和司马昱,扭转乾坤,就需要这个外力。”
“这个姐岂能不知,也就是发发牢骚罢了。好,此计可行,不妨一试!”
褚建想了想,又忧道:“就是不知皇帝会不会拒绝?”
“这个尽管放心,桓温一日不除,皇帝就不敢与我决裂,因为他也不愿鱼死网破。”
“那姐就赶紧去劝他,最好能避开司马昱,由我悄悄前往临漳,和他们谈判。”
“好,我这就去。”
司马奕当然不敢和太后决裂,而今大敌当前,他们如同拴在一个绳上的两只蚂蚱,若是分了心,落在桓温手里,一个也逃不掉。
等褚蒜子走后,他又不知褚家的深浅和用意,还是悄悄召来了心腹司马昱商量。
“陛下,臣以为不可!”
“为何不可?”
“别忘了,鲜卑人是咱们的仇敌,故都也被他们的铁骑践踏,陛下不想成为大晋中兴的一代明君吗?而且,桓大司马临别前一再叮嘱,要整军备战,静待有利时机北上,一举收复失地。臣……”
“够了,话虽如此,但朕以为,太后说得也不无道理。”
司马奕打断了他,接着解释道:“现在,秦人派了使团在拉拢咱们,鲜卑人也要拉拢咱们,咱们是左右逢源。秦燕如果都知道彼此在拉拢朝廷,兴许承诺的会更多,开出的条件更优厚,总归,咱们不会吃亏的。”
司马昱迅速盘算了一下,觉得也有道理。
到时候若秦人责怪起来,自己作为臣子无力违抗,也说得过去。而且那样的话,秦人今后或许会更倚重自己,更巴结自己。
“既如此,臣无异议,万事由陛下做主,就是要悄悄行事,千万不要露出风声。”
司马奕喜道:“太后也考虑过了,为保险起见,让褚建去最为合适。”
“敢问陛下,为何派他前去?”
“褚建无官无职,既不持节杖,又不领旨意,就是出了什么差错,也不会牵连到朝廷。只要他守口如瓶,桓温又没有千里眼顺风耳,不会知道的。即便知道了,咱可以说这是褚建自作主张,与朝廷无涉,桓温也无可奈何。”
司马昱眉头一皱,马上酝酿出一个新的计划。
于是,他假意担心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陛下迎娶皇后,恐怕已经引起他的疑心了。臣全是为陛下着想,倘若这件事再被他知晓,生出了乱子,悔之晚矣!”
司马奕心里一悸,不免胆寒起来,搓着双手。
可是,他又不甘心,因为已经答应了褚蒜子,于是试探道:“那就没有什么万全之计?”
司马昱眼珠一转,言道:“臣倒是有一计,既可成全了太后,又不至于让桓温迁怒朝廷。”
“朕就知道爱卿有锦囊妙计,快快说。”
司马昱将皇帝上钩,心内暗喜,低声道:“此去燕国,除去褚建之外,陛下只要再派一个人跟着去就万无一失!”
“派谁?”
……
司马奕一愣,奇道:“为何派他去?”
“当然有用。陛下想啊,太后不愿臣知道此事,臣也不想掺乎其中,免得她心里不悦而埋怨陛下。可如若让褚建一人前往,他暗中捣鬼的话,朝廷就很难掌握谈判的实情了。”
司马奕讶异道:“对对对,继续说。”
“而派此人同去,一来可以作眼线,以防褚家和鲜卑人有什么背着朝廷的计谋;二来万一今后被桓温察觉,陛下也可以坦然应对,而超然事外。”
“好主意,不过,他又不是朕的人,会答应吗?”
“普天之下,皆是王土,四海之内,皆是王臣。莫要忘了,陛下是一国之君,给他下一道旨意,他敢不从?”
司马奕若有所悟:“对,对,朕险些都忘了,朕是一国之君,朕是一国之君!”
司马昱继续安慰道:“陛下也莫要太忧心,使者快去快回,前后也就七八日工夫,应该不会有人知道。再说了,要是鲜卑人的条件咱们不满意,照样可以按照桓温的意思备战,这样,桓温总无可挑剔了吧。”
司马奕心花怒放,大声叫好,真正得意的其实是司马昱。
他在这场暗战中只会是获胜的一方,因为皇帝和太后蠢蠢欲动,桓温在荆州虎视眈眈,自己则稳坐钓鱼台。
他虽然参与了这次天大的博弈,却没有拿出任何赌注!
桓温杀了褚华入城的当晚,没有直接率兵入宫兴师问罪,而是径自去拜见何充,给了后宫喘息的机会。
共同的敌人桓温,让司马奕和褚蒜子化干戈为玉帛,不得不走到一起,决心携手共同对付桓温。
因为,在他们看来,只要穆皇帝的秘密没有泄露,桓温就拿他们没辙,也绝不会伤害他们,否则就会引起天下臣民的公愤!
当桓温革新朝政忙于国事时,二人不约而同,想出一个主意。那就是效仿桓温,韬光养晦,表面上循规蹈矩,假意悔过,以麻痹桓温。
背地里则暗中谋划,如几次以起楼阁、购蜀锦为名试探桓温,耍起攻心战,逼迫他退回荆州,然后以待时机。
这其中,就有京师小儿传唱的童谣!
桓温迫于舆论压力,尤其是打算回荆州整顿兵马,应对北方战事,故而在新政已见成效时,离开了京师。
他这一走,压顶的泰山不见了,宫内的两人如释重负,顿时胆气足了,精神好了,主意多了,开始要迈出步子了。
他们又开始筹划着对付桓温,想消除重掌生杀大权的障碍。而此次,褚建秘密使燕,便是其中一计。
褚蒜子和司马奕志得意满,以为算计了对手,欺瞒了桓温,就连聪明的司马昱,也做着黄雀在后的美梦。
殊不知,树下还有一个手持弹弓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