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褚蒜子带来的匣中,装的竟然也是晒干的木兰花瓣!
芷岸顿时明白,御沟传信之事终于被她察觉,这是问罪来的。
一定是可恶的琳儿告的密!
芷岸稳住心神,佯作不知,其实,她这点心思岂能逃得过褚蒜子辛辣的法眼?
“姐姐一向偏爱木兰花,哀家从小时候就知道。说来也对,这花儿味香瓣大,能泡茶,能入药,还能……”
说到这里,褚蒜子把御沟传信这几个字咽了回去,故意打住不说了。
停顿一下,她吩咐道:“娟儿,去泡两杯花茶,哀家陪成皇后饮上一杯。”
琳儿一听,说道:“哪能劳动娟儿姐,还是奴婢来吧。”
“那就一道去吧,哀家和姐姐还要说说话,解解闷。”
两个侍女一前一后走了。
“明日奕儿就要登基了,哀家还是没有摆脱劳碌命,朝臣的意思是,还要请哀家摄政,真是烦透了!真想和姐姐一样能看看树,赏赏花,做做女红,悠闲自得,过几年惬意的日子。”
芷岸敷衍道:“太后又要操心了!”
“怎奈何!眼下朝廷缺臣少将,可用之人极少,就连桓大司马也不知什么原因,两次下诏都拒绝来京,是何居心令人费解呀。”
芷岸心里咯噔一下,此刻在自己面前提及桓温,莫不是在试探自己?
自打御沟断流,她心里一直在纳闷,现在愈发确信,褚蒜子已经发现了秘密,从今后,估计再也无法联系他了。
而现在,他又拒不奉诏,往后恐怕连见面的机会也没了。
若是这样,丕儿的大仇永远也无法得报,这样下去,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褚蒜子盯着芷岸,眼神莫测,又道:“说真的,哀家对大司马还是很敬仰的,原想着奕儿登基后,奏请圣上重用他,他却和朝廷渐行渐远,看来是帮不上忙喽。”
芷岸暗暗思忖,帮不上忙?是帮不上朝廷的忙,还是帮不上我的忙?
她听出来了,褚蒜子话里有话,一语双关。
芷岸只能沉默,不敢作声。
这时,花茶泡好了,娟儿端了一杯送至太后面前,太后轻轻啜了一小口:“嗯,口舌生津,果然是好茶!”
而琳儿走在后面,双手奉茶,挪着脚步,慢腾腾的,心里似乎揣着什么事。
“琳儿你快点,一会茶凉了,会伤胃的。”
琳儿望望太后,加快了脚步。看看成皇后,又慢下了步伐。几声催促之下,手也哆嗦了。
“姐姐,太医也说了,木兰花茶的确有疗效,不仅能养身,还能让人忘忧。咱们姐妹喝了之后,就能把所有的不快全部抛开,所有的苦痛全然忘记,喝吧。”
娟儿催道:“琳儿这是怎么啦?磨磨蹭蹭,快点。”
琳儿结结巴巴:“是,是奴婢不好,水,倒得太多,快溢出来了。”
“当心些,别洒了。”
琳儿答应了一声:“是!”
“啊!”
“烫!”
“啪!”一声,琳儿茶碗脱手,摔得粉碎,茶汤四溅。
褚蒜子脸色陡变,恶狠狠道:“这无用的贱婢,该重重的罚。”
琳儿慌忙跪倒,连声求饶。
“太后恕罪,奴婢不小心,请太后恕罪!”
何充恰在此时,气喘吁吁走了进来!
何充讲得绘声绘色,桓温听得肉跳心惊,褚蒜子无事献殷勤,没安好心,那碗不慎摔落的茶,其中定有名堂。
琳儿的一时不慎拖延了时间,恰巧何充及时赶到。
何充是老臣,又是奉旨,褚蒜子猝不及防,事情被撞破,内心再为恼怒,也不便发作。
否则,成皇后哪一天真被毒杀了,何充只要言及此事,说她乘人不备,偷偷来到芷宫,还亲自献茶。朝臣只要稍稍动动脑筋,便会将矛头对准褚蒜子,她难逃干系。
桓温可以想见当时芷岸的处境,她孤苦伶仃,无依无靠,虽然侥幸躲过了这一劫,今后她怎么办?
怎么熬过这漫漫的看不到曙光的长夜?熬过这冷冷的看不到希望的余生?
尤其是次日,当桓温信步走至宅院西边的林间谷地,发现沟水断绝后,他更加忧心。
继而,怒从心头起,豁出去了,他要为芷岸的安危着想,借机敲打敲打褚家!
“姐,朝廷连下三道旨意,他都拒绝,又下了三道,没想到他还真敢来!”
“哀家起初还真担心,他会拥兵作乱,果真是那样,倒是个大麻烦,朝中无人是其敌手,现在看来是虚惊一场。”
“怎么说?”
“他只要能来,说明他并无反意。”
“姐,我侦查过了,他太大意了,只带着那个姓刘的山匪头子,还有百余名军士。管他有没有反意,这次来了,绝不能让他再活着回去!”
褚建白了褚华一眼:“不可不可,淮河岸的暗杀,我当初就极力反对,结果怎么着,还是失手了,真是狗尾续貂,多此一举。”
褚蒜子摇头叹道:“还真是验证了魔咒,此人不可暗杀,暗杀必败。就连此次假冒圣旨都被他识破了,说起来也是姐姐操之过急。现在御座上换了人,还是用咱们擅长的明枪吧。”
“姐,收到荆州的来信了”
“信上怎么说?”
“说桓温来之前,和手下密谋多次,还在荆州大肆练兵布防。当阳和华容县也送来密信,称州衙派兵渗透。尤为让人担心的是,他们还派了两万锐卒入蜀,居心叵测,我看就是为反叛在筹备。”
褚建拿出怀中的密信,递给褚蒜子。
认真看了看,褚蒜子说道:“他们这样做,是为桓温摇旗呐喊,无非是告诉朝廷。若桓温在京师有不测,他们就会占据荆蜀作乱,哼!这帮乱臣贼子,现在成了桓温的护身符。”
褚建惊道:“那这样就更不能杀了,他们有八万兵马,朝廷就是倾尽中军和殷浩的征北军卒也难以匹敌。我担心,这次姓桓的恐怕有恃无恐,会做出什么事来发发心中的怒气。”
褚华左抓右挠的,坐卧不安。
他落下了毛病,一到阴雨天气,背上旧伤就会发作,深入脊髓的痛,每次疼痛,都会痛骂桓温让自己挨了皮鞭。
此时,又渐渐疼痛起来,一心要杀桓温泄愤,却遭二人阻止,心里很是不快。
褚蒜子瞪着褚华言道:“是啊,若骤然杀之,他的麾下必然反叛,荆蜀一旦割据,朝廷就势如累卵,危在旦夕。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我们也就无法自保了,所以万万不可鲁莽行事。”
褚华不屑道:“那咱们就由着他嚣张?”
“事情会有转机的,你急什么?”
蒜子呵斥道:“据悉,他们内部并非铁板一块,几个腹心吵得厉害,分歧很大。咱们只要控制住桓温,时日一长,群龙无首,自会人心离散,各走各的路。到那时,任杀任剐,还不是咱们说了算?”
“怎么控制?”褚华面有喜色。
“姐这次放低身价请他回来,就是想借圣上登基调整职缺之际,解除他征西大将军和荆州刺史,让他高升太尉之职,明升暗降。你们想,他要是当了太尉,就只能留在京师,在我们的眼皮底下,他就无所遁形了。”
“姐姐真是女中诸葛,不战而屈人之兵!”
褚氏兄弟竖起拇指,齐声高赞。
“褚华,有件事情你还得连夜去一趟,桓温现在估计已经过了江州,在他抵京前,务必把这几个人解决掉。喏,这是他们的藏身之处。”
褚华接过密信,看了看,冷笑道:“原来田蛟他们果然落入了桓温手中,没有了人证,看他今后还怎么翻旧账?哈哈,姐,想不到这小子还真管用,有他在桓温身旁,咱们就多了一双眼睛!”
褚蒜子看了看荆州来的密信,心想,幸好在桓温身边埋了个眼线,收获真不小!
式乾殿上,一看御座上司马奕的坐相,桓温就很失望。
侧着身,歪着头,双目滴溜溜乱转,还是那副玩世不恭吊儿郎当的样子,一点威仪都没有。和穆皇帝比起来,不可同日而语。
“臣桓温叩见吾皇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几次下诏催促,姗姗来迟,你是何居心?”
司马奕当即给了他一个下马威。
身旁的褚蒜子轻轻咳嗽一声,司马奕马上改口道:“爱卿快请起!”
“臣谢陛下!”
“穆皇帝在时,就对爱卿很器重,哀皇帝也常在朕面前提及爱卿忠君报国之志。”
桓温奇道:“哀皇帝?”
“对呀,就是朕之胞兄广陵王,朕已追谥他为哀皇帝!”
桓温颇感意外,司马奕还算有点良心,知道这个帝位应该是由司马丕承袭,如今阴差阳错,落到他的头上,内心里对胞兄还心存感激,难能可贵。
其实桓温领会错了,这哪是良心驱使,而是祸心作祟!
司马奕把自己登基后加封改任的文臣武将列举了一番,然后直奔主题!
“爱卿多年为朝廷征战,劳苦功高,也该歇歇了。因而,朕和太后商议了,想给爱卿加官进爵……”
“陛下!”
桓温直接打断了他:“臣无功不受禄,不敢劳朝廷加官,而且臣以为,朝中有一人不仅不该升官,反而应当罢官,下狱问罪!”
朝中诸臣面面相觑,担心皇帝和太后被臣子拒绝而恼怒,惹出什么大事,其实更是担心桓温这句话是在针对自己。
“哦,是哪一位啊?”
桓温朗声道:“卫将军褚华!”
众人大感意外,没想到桓温第一次参加新帝的朝会就大开火力,开口就把太后的亲弟弟、刚刚升任卫将军的褚华拉到了靶场,何充也替他捏把汗。
司马奕问道:“褚将军进援洛阳,虽说折损了军士,这也是军戎难免之事,但他拱卫了洛阳不失,何罪之有?”
桓温所指其实并非此事,见皇帝提及,索性就把褚华如何在虎牢关下送死,如何不遵将令追击鲜卑人之事描述一番。
说的绘声绘色,讲的明明白白,朝中武将皆偷偷点头,就连殷浩也以为如此。
哪知司马晞这时却跳了出来,驳斥道:“褚将军追击鲜卑人之事,告知了本王,他并未擅自兴兵,大司马或许是记错了。”
这无耻小人,眼看褚家再次得势,马上调转枪口,否认事实。桓温瞪了他一眼,司马晞自知理亏,扭头避开。
你不仁,别怪我不义,桓温马上抓住了这个讥讽的机会!
“武陵王这脸色比那襁褓中的婴儿转得还快,时阴时晴,时哭时笑。记得在洛阳城时你可没少咒骂褚家,说他们大势已去,说他们是秋后的蚂蚱,还不知收敛,说他们坏事做绝,免不了遭报应。”
司马晞急道:“你,你胡说!”
“王爷真健忘,褚华在葫芦谷兵败,要不是你苦苦敦劝,他还不至于挨鞭子,最后你还不解恨,非要让桓某拿他开刀问斩,明面上是以肃军心,实际上是替你泄愤!”
褚家所有人的目光火辣辣的一齐望向司马晞,他们相信桓温这句话确凿无疑。
因为,他们的记忆中,司马晞就是这个德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