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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一章 直指绣衣使

大晋衣冠 大楚刀客 4256 2024-07-06 15:19

  成帝稍抬龙目,一看,此人却是黄门侍郎褚裒,弟弟吴王的岳丈,褚蒜子的父亲。

  真是奇哉怪也,他为何会如此突兀的跳出来?

  很快,成帝就猜出来了,褚裒明显是得到了授意,是为庄园主邀功减罪。

  褚裒在芜湖任长史期间,就曾亲眼目睹过庄园之事,对此应该深有感触。然而这些庄园在先帝后期业已存在,成帝登基后,王丞相力推的新政之侨寄法,还大力支持这些庄园。

  因为当时大量闲田无人开垦,北方南渡之人无处安置,朝廷没有钱粮供应,所以才鼓励一些有能力之大户雇工屯田,安置闲人,发展生产两不误。

  “陛下,虽然他们积攒了财富,可他们也为朝廷节省了钱粮,减少了闲人,避免了社会动荡。他们是有功于朝廷的,倘若现在严查严办,恐有……”

  “褚爱卿是说朕有过河拆桥之嫌吧?”

  “臣不敢,臣万死!”

  褚裒马上开口认错,不敢再辩驳,显得非常窘迫。不过,他虽然遭受了斥责,但悬着的一颗心还是放下来了。

  的确,他是受人之托,不得已而逆龙鳞。

  何充言道:“陛下,臣以为褚大人所言落于窠臼,拘于俗套。换言之,侨寄法在当初是顺时而生,而今日则是逆势而动。同一策略施之不同之环境,不同之时月,收效自然大不相同,不可抱残守缺。”

  成帝也看出了褚裒的反常之处!

  此人处事谨慎,胆子很小,不是那种不开眼的臣子,背后应该别有隐情,还是要给他个台阶。

  “褚爱卿所言的确有些道理,朕不否认他们对朝廷的贡献。可如今情势不同了,凡事要因时而动,因势而为,不可一成不变。目前朝廷需要新政,大晋需要国力,要想成事,就需要田地和丁口,而这些现在大都把持在庄园手里,他们是大晋之蠹!”

  阶下鸦雀无声,群臣大气都不敢喘。

  “非是朕忘恩,非是朕无情!十几年来,这些庄园的主人已经赚足了,赚够了,连儿孙曾孙一辈的财富都连带着积攒了。可他们还不满足,愈演愈烈,不知收敛。”

  成帝心有余恨,抬高了语调。

  “韩非子不是说过吗,贪如火不遏则燎原,欲如水不遏则滔天。再不遏制,我大晋快要变天了。哪一天,朕一觉醒来,除了这建康宫还在,宫外全都是他们的庄园了。朕之江山还是大晋的江山吗?还是司马氏的江山吗?”

  疾言厉色,群臣噤若寒蝉!

  “尚书台拟旨,限令各州郡,一个月内将下辖所有庄园如实上奏,迁延不报者严惩,漏报谎报者严惩。朝廷视情颁布旨意,无主庄园一律收归朝廷所有!”

  朝议结束了,群臣各怀心思,打着各自的小算盘。

  “陛下为何发怒?”

  芷岸看到成帝板着脸,赶紧送上来一挂晶莹剔透的葡萄,摘下一粒,送至他口中。

  成帝见到皇后,已经绽开了笑容,轻轻将皇后揽入怀中,说道:“朕对那些贪得无厌之人非常恼怒,他们心里只有自家,没有国家,可叹褚裒都在朝堂为他们张目。”

  “是吴王妃的父亲吧,听说他一向厚道,怎么会拂逆圣意?”

  “他定是受人蛊惑,被人利用,误当了别人的棋子!”

  芷岸疑惑道:“可是他贵为吴王的岳丈,谁能差使得了他?”

  “除了庾冰舅舅,还能有谁?而且,朕怀疑,一定是吴王妃背后怂恿,否则褚裒怎会为舅舅他,当然还有为其他庄园的背后之主出头!”

  对庾冰搅扰朝堂,混淆视线,和褚家勾连的所作所为,成帝非常恼怒,也很担心。

  “朕果然没有看错桓温,他不负朕望,在朝堂言辞犀利,让那帮牵涉之人无言以对,他和何充一唱一和,真是大快人心。”

  杜芷岸安慰道:“想不到驸马在战场是一员猛将,在朝堂也能成为陛下的臂膀。陛下,今后施政应该会顺利许多。”

  “只是这样一来,他就处在了风口浪尖,成为众矢之的了。”成帝有些担忧,轻轻地说道。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皇后情不自禁的牵挂桓温。

  成帝固然担心,但是总不能事事都由皇帝亲自来发端,他要留下可以转圜的余地,就必须要有人冲锋在前。

  因而,皇帝来搭台,桓温来唱戏。皇帝在帅帐内发号施令,桓温在阵前摇旗呐喊。

  桓温入京之后,成帝和其长谈了一次,君臣二人定下了这个基调。桓温毫不退缩,他早已下定决心,于国于民,于公于私,甘当成帝的手中棋子。

  君臣二人一体同心,筹谋着大晋中兴的宏图伟业。

  成帝下旨新设了御史台,桓温受任新职务,任御史中丞,掌管御史台。

  从三品的征北将军,因为庾亮的诬陷,降为五品的琅琊太守地方官,如今又升至四品京官,而且专事监察和弹劾。

  这一个月,桓温早出晚归,甚至夜不归宿,几乎天天泡在御史台官署,校对州郡上报的清查庄园情况,还有各道御史的奏文,谤函中的书信,不知疲劳,夜以继日。

  “娘,南康呢,她怎么不在家?”

  一日,办好了公务,桓温难得准时下朝回府,可公主并不在家。

  “她啊,和桓秘一样,八成是在秦淮大街闹呢。或许是你成日晚归,她觉得乏味。不过,娘还是要说,即便是公主,但终究是为人妇,天天在外抛头露面,有失大雅。”

  孔氏估计憋了很久,无法倾诉,见到桓温就一股脑倒出苦水。

  桓温料想,南康又是找那些闺中密友,还有那些少时玩伴去了。公主之家和自己毕竟出身不同,她和婆婆没有共同语言。而且,婆婆也不敢用寻常人家的家规来管束堂堂的公主。

  这些事,桓温很大度,也不想计较。妻子和自己争吵过两次,作为丈夫,设身处地为她想想,应该多陪陪她。

  不过,眼下还顾不上,手头正有一件蹊跷之事要处理!

  一日,城北中军一处营帐,军士们操练了一天,不但没有疲倦之色,反而笑逐颜开。因为今晚又是月末,按例可以豪饮一番,犒劳一下自己了。

  中军待遇优厚,然而负责京城和皇室护卫,管制较严,寻常不得饮酒,每月只有月末一次可以开怀畅饮。

  远远就听到军营内一片喧哗,觥筹交错之声不绝于耳,军士们喝的兴起,行起了酒令,玩起了投壶,热闹非凡。

  突然一阵静默,满座鸦雀无声,众人举着筷子的手悬在半空,端着酒壶的手僵硬的停滞。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到来了,让军士们爆发出欢呼声:

  “征北将军!”

  “征北将军!”

  桓温不请自到,突然现身军帐,将士们放下手中的物什,纷纷围拢过来,惊异崇敬之色溢于言表。

  这个画面,桓温已经五年没有见到了。眼前的场景,让他仿佛又回到了北方厮杀的疆场上。

  “军士们,我早已不是征北将军了,现在是御史大夫。今日特地从兵曹酒库中带来几坛子酒,犒劳诸君,大伙来尝尝。”

  “多谢征北将军记着大伙!”

  “你先来。”桓温指着一个稍稍年轻的军卒。

  军卒不敢大口牛饮,只是轻轻的抿了一口便皱起眉头,但又不敢言说,脸上的表情显得委屈而痛苦。

  桓温瞧出了破绽,又指着一名年纪稍大一点的,示意老卒满饮。

  “将军,够劲,这才是真正的军酒,这才是十年前属下从军时的那个味道!”

  “不要藏了,来,拿过来。”

  桓温早就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将佐,正悄悄的把已经打开的酒坛子搬出帐外。

  桓温拿起一看,酒坛外面还有几个小字:厅事酒。

  “好,这几坛酒就送于诸君痛饮吧。诸君乃我大晋中军,当然要饮真正的军酒。”

  军营内顿时醒悟过来,他们被当头的给骗了。

  “将军英明,将军英明……”

  接下来,桓温巡视了中军还有朝廷直属的征军府、镇军府几处营帐,结果发现,朝廷用同等的曲米,同量的投醪,分发军中,按照同一标准酿酒。

  但是,军中掌权者背后搞小动作,擅自将酒分为三等,即斋中酒、厅事酒、猥酒,用料不同,优劣当然也不同。

  尤其是猥酒,酒味寡淡,形同清水。

  可叹的是,一些饮惯了劣酒之军卒,竟然视真正的军酒为劣酒!

  桓温粗略估算,自成帝亲政以来,钱粮被贪污高达五十万石。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

  桓温的查证结果,让成帝勃然大怒。

  “此等弄虚作假之辈实皆是军中硕鼠,必须严惩。传旨,所涉军中主事者下狱问罪,尚书谢裒失察,免官,武陵王司马晞罚俸减薪。若有再行分等者,中饱私囊克扣官兵者,杀无赦!”

  十几日后,尚书令何充也有了重大进展。

  此次清查,他还是仅针对规模大于百亩以上的庄园,折算下来,朝廷可以岁入粮一百万石,青壮丁口也可增加八万余人,还不包括他们的妻儿老小。

  如果把所有庄园悉数纳入清查,估计税赋和丁口还可增加三成!

  “除恶务尽,抓大也不能放小,爱卿辛苦了,要一鼓作气,继续清查,不收全功不罢休。”

  成帝愤怒中带着欣喜。

  慷慨归慷慨,但还是有一个问题无法绕过,那就是,庄园清查之后,那些雇工该如何处理?

  何充粗略的估算,至少有两成左右的雇工因长期习惯了庄园赁耕,不愿自己开荒种田。

  而且,这些人大都没有家口,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如果贸然强行遣散,他们会游手好闲,无事生非。

  听罢,成帝哑然失笑,大为疑惑。

  “还有这等人,依朕看,都是些懒汉,甘愿为他人卖力气,受人驱使。也罢,只要他们愿意到官府造册,可以酌情发些糊口费,愿意从军也可以。”

  自太后殡天,成帝改年号为咸康,取《诗经》中“民亦劳止,汔可小康”,意为咸与小康。

  更改年号也意味着旧时代的结束,成帝毫无羁绊的开启了自己的时代。

  成帝还清晰的记得,当年王导利用路永为棋子和陶侃互相争斗,太后对自己那番语重心长的嘱托,至今言犹在耳:

  “这帮辅政重臣,尤其是丞相和刺史他们都已年迈,折腾不了多久。他们已经争斗了一辈子,不在乎这最后的几年。你要沉住气,等你的时代开启了,一切都由你自己把握。”

  现在,他的时代终于开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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