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嘏一到,便率兵包围了侯府,对于除去李广,他甚至比皇帝还心急。
“圣旨下,临邛侯李广接旨!”
院门久久未开,宫内侍卫王寅气势汹汹道:“叔父,侄儿这就率兵冲进去,将其乱刀砍死,以泄叔父之愤!”
“糊涂,毕竟是侯爷,还是让他体面些,自行了断。”
王嘏阻止了侄儿的愚蠢做法,看似大度,实际是怕留下后患。
因为李广麾下有不少展坚那样的亲信,万一迁怒到自己头上,那是自找麻烦。而自行了断,杀人凶手就是李势,与自己无关。
其实,王嘏这是白日做梦!
“臣李广接旨!”
“临邛侯,旨意下官就不必宣读了,这是圣上给你的亲笔信,你自己看吧,下官在门外候着。”
李广摊开书信,确实是皇兄的笔迹:
“父皇母后生前最疼爱你,现在,他们都殡天了,在那边很孤单,他们就两个儿子,朕还要为父皇看管这片江山,所以只能由你去陪他们了!带着妻儿一起上路吧,免得途中孤单。朕会将汉王之尊重新追赐于你,为你厚葬!”
用赴死的悲惨来换取死后的哀荣,这就是胞兄的手足之情?
“呵呵,我李广为成汉戎马一生,鞠躬尽瘁,不求有功,只求尽忠。多少年来,我从无非分之想,一心报效朝廷,时至今日,竟然还是逃不了赐死的下场,皇兄对我就这么放不下心吗?”
李广苦笑着,解开红绸带,拔出瓶盖。他没有丝毫犹豫和眷念,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毒性慢慢涌上来,他没有痛苦挣扎,反而还带着一丝笑意。
或许是以为自己走了,江山也就太平了。
或许是感到欣慰,妻儿被展坚提前带走了,他相信展坚能保护他们。
或许是以为,自己很快就能见到父皇和母后,偎依在他们的怀中。
王嘏在院外突然想起来,刚才自己得意之下,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慢着!”
当他急匆匆闯入厅堂时,李广已经饮鸩自尽。
“糟了,他的妻儿呢?刚才宣旨时我给忘记了,他们怎么不在?”
“搜,给我搜!”
王嘏气急败坏,结果一无所获。
若非李福求情,展坚也难以活命。
李福深知,李势担忧李广更甚于担忧晋人,必要除之而后快,因而不敢非议,但展坚是李广的左膀右臂,麾下第一猛将,深得李广真传。
还有,就是展坚手下还有上千名生死兄弟。展坚若死,这帮人会群起造反,不是啸聚山林为非作歹,就是杀出边境投奔敌国。
所以,李福在李势驾前求情,赦免了展坚,还封了将军,赐了宅院,赏了金银。
而展坚也欣然接受,并慷慨言明,对李广交好只是恋于旧情,并不想玉石俱焚。他感蒙朝廷恩遇,将会竭力效忠。
李势很高兴,放心将展坚交到李福麾下效命。
哪知展坚口中的效忠,只是效忠于旧主汉王李广,并非效忠于李势和李势治下的江山。这一点,他和刘言川几乎一样!
岁月无声,漫长煎熬的一年接近尾声,新春将至。不知新的一年里,又会有哪些明争暗斗,多少明枪暗箭。
幸运的是,桓温的腿疾奇迹般渐渐好转,但他每日仍旧拄着双拐,偶尔出门散心时,就坐在木制的两轮车上,让家人推着。
半年多了,没有芷岸的消息,她自小柔弱,却带着倔强,不肯低头,不愿苟活。
如果不是由司马丕陪着,他都不敢相信,芷岸在萧索无助的深宫大院,还有什么活下去的勇气?
现在也许只有自己才能慰藉那颗孤单的心灵,可宫门重重,自己已经无法再见到她,有什么办法呢?
新春朝会将至,庾翼却从荆州匆匆返京,他带回来一个好消息!
大赵南阳太守戴开悄悄派人传信荆州,欲以一城军民归顺大晋,脱离石虎统治。
事情还得从大赵境内的混乱说起。
鲜卑人慕容氏接受晋室册封,正式脱离大赵,石虎恼羞成怒,但他只剩下恼怒,却无计可施。
密云山一战,三万精锐覆没,慕容恪还筑起了城池,赵人再想袭击鲜卑人的龙城老巢根本没有可能了。
而且,借着新城的壁垒,龙城之粮草战马和骑兵能够源源不断运往鲜卑王廷。
在慕容恪慕容垂两兄弟的出色指挥下,鲜卑人的战力突飞猛进,不可同日而语。虽然还不足以进犯大赵,但固守边境抵抗赵人,那是绰绰有余。
而大赵昔日的另一臂膀秦王苻健,虽然尚未建国,却在西秦一带韬光养晦,迅猛发展。
形式上,秦人还是一个部族,实际上却是一个不国之国。
原来的两支左膀右臂已经成为钳制大赵的两只蟹螯,紧紧夹住大赵,使得赵人无法东张西望。
石勒苦心孤诣费尽心思经营的布局,被石虎打成了一手烂牌!
南下也无路可走,梁郡一战,大赵的疆土拓至淮河北岸,再想南进,过了淮河还有长江,滔滔大江是无法逾越的天险。
在舟船上,赵人和晋人的差距,如同在陆地上,晋人和赵人的差距一样!
尤为关键的是,终日醉生梦死,荒淫无度,已经让石虎最后的一点豪气荡然无存。
他只能披着虎皮,凭藉余威,在太子石遵义子石闵的支撑下,延续着昔日的荣光。
明知处境如此,石虎却仍然重新走上昏君走过的路,不倚重手握军权的石遵,不倚仗赫赫战功的石闵,却溺爱着郑贵妃以及她的两个儿子。
子凭母贵,石宣石邃兄弟荒淫无度,无恶不作,在大赵横行霸道。他们兄弟俩仗势欺人,无人敢问,连石遵也不放在眼里,更甭提石闵了。
石虎晚年身体发福,需要数人抬着,身体沉重不能骑马,除了猎色,还尤喜猎兽。百姓家里如果有姿色姣好的女儿或者上好的马匹,必须要献给朝廷,否则就诬陷他们伤害禽兽。
上梁不正下梁歪,兄弟俩见父亲如此,也学会了飞鹰逐兽,霸占园田,还巧取豪夺良家女子。
奇葩的是,兄弟俩还染上了李势的毛病,喜欢大兴土木,还相互攀比,穷奢极欲。
天下兴亡,百姓皆苦,临漳周边还有黄河以南不少的州郡,很多土地被占,家园被毁,妻女被夺,民不聊生,反叛之事常有发生。
戴开治下的南阳郡远离临漳,却也难逃噩运,每年都要进贡美女,还有奇珍异兽。
而打着皇帝旗号的临漳使者更是层层加码,横征暴敛,民怨沸腾。
南阳毗邻大晋,郡内汉人居多,戴开就是汉人,祖上也曾在中朝为官。南阳在石勒时期就被赵人吞并,迫于赵人的弯刀利弓,无奈臣服。
而随着石虎篡位,几年下来大赵军政衰退,临漳的影响日趋末落。
戴开看到了机会,他认为大赵迟早要内乱,得早点为自己找条出路,而最好的选择就是毗邻的晋人。
如果不早点打定主意降晋,百姓也会揭竿而起,到那时,不仅太守之位不保,而且会在百姓造反时为赵人殉葬。
思来想去,不如顺应民意,投降大晋,献出城池。大晋礼仪之邦,不会亏待自己。
可最大的难处是,郡内僚属百姓中虽然汉人居多,但驻军将领却是胡人。
没有军权想要献城就是无稽之谈,千万别走了当年梁郡石聪的老路,弄得身首异处的下场。
左顾右盼之下,戴开派心腹送密信到荆州,告诉庾翼,只要晋人兵临城下,城内百姓必然群起响应。自己再里应外合,便可大功告成底定。
庾翼返京,并未直接面圣,而是先回到青溪桥找庾冰商量,提前想好对策,以便统一口径。
庾翼表情轻松,笑逐颜开,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极力主张发兵接应。
可庾冰却满腹狐疑,心中打鼓。
几年前的梁郡城也是如此,直接导致兄长庾亮郁郁而终,若非庾太后驾崩后成帝一时心软,庾家差点就退出豪门,永世难以翻身。
庾翼却踌躇满志,认为机会难得!
首先,南阳不是当年的梁郡,而是毗邻襄阳,占据地利。而且,城内百姓早就不忍临漳荼毒,心向大晋,此为人和。
再者,鲜卑人对大赵虎视眈眈,临漳已经没有当初的实力了,而庾翼又恰好封了征西大将军,可以调度荆州和江州的兵力,此乃天时!
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皆备,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庾希见他父亲还在犹豫,过来帮腔道:
“拿下南阳,庾家可以一雪梁郡前耻。三叔是征西大将军,将军没有仗打,还怎么称之为将军?爹没发现吗,最近褚华和我若即若离,虽然见面时还很和气,但总觉他藏着掖着什么。”
不提则已,一提此事,庾冰气不打一处来。
“桓温还未束手,褚蒜子就迫不及待,开始打庾家的主意了。她也不想想,谁说现在就到了马放南山之时!”
“二哥,你是说褚皇后,她怎会打我们的主意?”
“不是她还是谁!”
庾冰的确很恼恨,他们两家还有武陵王事先商量好的,联手排挤打击共同的敌人桓温。
桓温现在已经辞去御史,四面楚歌,穷途末路,只要三家再奋力一击,他恐怕今生今世就再无翻身的机会。
可偏偏在这节骨眼上,她却露出了獠牙,射出了冷箭。
庾冰说的奋力一击就是指干掉琅琊山上的三千乞活军,至于用什么办法,他心里早有了定计。
按他的算盘,桓温就只剩下一个驸马的头衔,优哉游哉,做一个没有野心和抱负的富家郎。
到那时候,桓温是死是活,全由庾家说了算!